蒲草本来也有这个顾虑,听得里正盘算得事事周到,自然点头赞同。有方杰这层关系在,村里种出的菜绝对不愁出路。至于别村若是一切顺利也有出产,那么卖给城里那些殷实人家尝个新鲜,也是笔好进项。总之,南沟村吃肉,周边邻居跟着喝汤,这是皆大欢喜的好事。
如此事情定下来,各家就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缝油纸筒、装土、下籽、浇水,样样都是琐碎又极需耐心。蒲草满村里的乱窜,常常二十个温室跑下来,累得口干舌燥,连两个孩子都顾不上照管了。好在,陈家大嫂二嫂和春妮住的近,村里人又都是有良心的,见得蒲草如此忙碌,但凡家里做了好吃食第一个都是端上一碗送去张家,有时候几家赶到一处,桃花和山子的饭桌儿就更丰盛了。
这一日,蒲草早起第一个去了董寡妇家的温室,这家娘三个活计做得仔细,油纸筒几乎一般大小,整整齐齐码在一处,种了菜籽三五日下去,已是隐隐冒出了鹅黄色的小嫩苗儿。蒲草一边帮忙浇水一边嘱咐满桌儿挑开压在小苗儿上的土快,正是说笑的时候突然听得外面有人喊她的名字。
蒲草不明所以,拍拍手上的泥土就开门出去探看。董寡妇心里感激蒲草总是上门来指点帮忙,放下手里的小锄头也跟着走了出去。
正抻头张望的刘二婶子一见她们进来就赶紧喊道,“蒲草,好像城里又人来寻你。见你不在家,又找到这大门外来了,你快去看看吧。”
城里来人?蒲草心里疑惑,一边猜测着何人何事一边道谢穿过园门到了董家大门外。门外大树下果然停了一辆青布小马车,一个身穿绯色衣裙的大丫鬟正好奇的打量着董家院子和四周的街景。她听得动静,扭头瞧得蒲草出来也没行礼,反倒先开口问道,“请问,可是张家的蒲草嫂子?”
蒲草点头,淡淡问道,“正是,请问这位姑娘寻我有何贵干?”
那大丫鬟眼角扫过蒲草两手沾染的泥土,脸上迅速闪过一抹鄙夷。她微微躬身行礼掩下一切神色,末了抬头挺胸说道,“奴婢秋香,是翠峦成孙府之人。我们夫人后日要办一场赏花宴,今日差遣奴婢特意赶来给张东家送帖子,还望张东家到时过府一聚。”
她说完这话就双手递上一张精致的请柬,蒲草挑挑眉头接了过去,随手翻开瞧了两眼,点头应道,“好,回去转告你们夫人,后日我必定准时登门拜访。”
秋香又行了一礼,转身上了马车,很快就出了村子。
董寡妇见得客人走远,立时抢了蒲草手里的请柬,小心翼翼的扯了衣袖擦抹,“蒲草,着孙夫人是不是方公子的姨母,就是府尹夫人!哎呀,你怎么把请柬沾上泥巴了?快进屋,大伙儿商量一下,后日给你张罗些什么穿戴。你这是第一次上门敷衍,可不能让孙夫人瞧不起,她算是你半个婆婆呢…”
“就是,就是,一定要给府尹夫人留个好印象啊。”闻讯赶来的左邻右舍,这会儿也听明白了事情始末,各个都是七嘴八舌出主意,生怕蒲草得罪了府尹夫人,坏了她和方杰的好姻缘。
蒲草被众人扯着去洗了手,末了又簇拥着回了自家。她眼看众人喊了春妮帮忙翻箱倒柜找衣衫首饰,着实有些哭笑不得。
自古就是宴无好宴,她这个顶着弃妇和寡妇两个大帽子的农妇,要高攀方杰这样英俊多金的男子,人家姨母能给她好脸色看才真奇怪呢。
这赏花宴的名头取得也是应景,说不得,孙夫人的本意就是打算赏一赏她这残花败柳呢。
说实话,她半点儿都不想去用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但是,人家是方杰在这世上唯一看重的亲人长辈,就是明知道前边有什么委屈羞辱等着,她也必定要咬牙冲过去。因为,她喜欢人家的外甥,喜欢到想跟他相守一生,所以,只能见机行事,多加忍耐了。
一众老少女子们不知蒲草心里盘算,到底挑了一套众人都满意的衣裙,又帮忙配了首饰这才纷纷散去。
蒲草做了午饭送去方家的时候,找了个机会扯了方杰进屋。不必说,知情不报、暗地行事的罪名,又给方杰的腰上多添了两个青紫掐痕。疼得他龇牙咧嘴,却照旧笑得讨好又得意。蒲草拿他无法,再掐下去自己也是心疼,只得罢手不再理会他。
转眼就是第三日,这一大早东子就赶了方家的马车等在了蒲草门外。陈大娘婆媳三个、春妮、里正娘子外加村里几个公认会描眉打扮的小媳妇儿都聚在张家屋里,这个帮忙穿衣衫,那个盘头发插簪子,忙得是不亦乐乎。
蒲草像个小木头人一样被摆弄来摆弄去,她偶尔抗议几句都被无情的忽视了。最后,一个描了大红嘴唇、细眉大眼、衣衫喜庆贵气,极度符合村人心目中美人形象的女子就华丽丽的诞生了。
蒲草只瞧了一眼镜子,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但是扭头再看众人啧啧称叹,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只得把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末了扯个借口避了众人,重新收拾了一个包裹这才出门上车。
方杰手里握了一本游记正心不在焉的翻看着,抬头见得一个陌生女子进来着实惊了一跳。蒲草懊恼得低低嘱咐一句,“别喊,是我,出村再说。”
方杰直接用书本掩了脸孔,笑得肩膀乱颤。蒲草恨得牙痒痒,回身同众人道别之后就赶紧喊了东子赶车。
马车一路出了村子,待得走过山脚,蒲草立刻跳下马车捧雪洗去了一脸的米粉和胭脂,再上车时又撵了方杰背身而坐,重新换了套素色衣衫。一切折腾完毕,蒲草长长松了口气,笑道,“这些大娘婶子们,我可真是招架不住。若有一句话不听,她们就要用口水给我洗脸了。”
方杰朗声大笑,末了瞧瞧重新变回清新秀美模样的心爱女子,也觉这般更合他心意。他张开怀抱紧紧抱了她,一边感受着马车晃晃悠悠前行,一边低声安慰道,“不要担心,姨母是很和气的人,她见了你一定会喜欢的。我就等在门外的茶楼里,若是你哪里觉得不舒坦就派人出来找我,我立刻进去接你回家。”
蒲草靠在方杰身前,仔细倾听他的心跳,嘴里低声应着,心里却是忍不住叹气。
男人啊,就是活到八十岁也终究脱不了天真的本性。天下哪个母亲对着儿子不是千好万好,转身对着儿媳又有几个保持好脸色的?儿媳在婆婆心里永远是夺走儿子的坏人,特别是那些身份地位不如自家儿子的女人,何谈相配,明摆着就是要作践沾污自己最优秀的儿子。
而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在那位孙夫人心里,绝对就是用无耻手段迷惑了她好外甥的下贱女子。若是再指望她对自己和颜悦色,简直是笑话…
一路无话,马车很快进了城,方杰到底没有傻透气,当先转道去城西接了喜鹊,指望到时候若是有事,蒲草也能有个人帮忙。蒲草见他想的如此周到,心里最后的那点儿小芥蒂也消融了。为了这样爱她的男子,就是受点儿委屈又能怎么样呢。
待得到了孙府门外,早有门房迎到跟前帮忙开门、放脚凳。蒲草带着喜鹊下了车,递上请柬之后就有小丫鬟引着她们进了二门儿。方杰缓缓放下窗帘,喊了东子去了对面茶楼,要了一间包厢开了窗户,迎着已是温柔许多的北风慢慢等了起来。
再说蒲草一路被引进二门,穿廊过户,走了很久才进了一个小院子。虽是冬日,但是院子里也布置的很是雅致,惹得主仆两人都是多打量了几眼。
那引路的小丫鬟伺候着蒲草进客厅坐下,上了茶水点心之后就说去请夫人。蒲草也不在意,随手打赏了她一小块银子就让她下去了。
喜鹊已有半月未见主子,这会儿瞧着屋里没人就极想同主子说说话儿,可是她出身方家,规矩礼仪都是学过的。如今又是身在府尹后宅更是不敢放肆,于是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分毫。
蒲草喝着茶水,偶尔低声问问喜鹊铺子里的生意如何,这般足足等了小半时辰还是不见有人前来。喜鹊有些着急,低声问道,“夫人,是不是刚才那小丫头忘记通报了?奴婢出去问问可好?”
蒲草却是摇头轻笑,直接扯了她坐在身侧一同喝茶水吃点心,“放心,那小丫鬟怎么敢忘记通报呢,这不过是个下马威罢了。我还以为这孙夫人有何新花样,不想也是这般落了俗套。”
喜鹊也是个聪明的,眼珠儿转了转就想得通透了。自己主子被人轻视怠慢,做奴婢的自然不能忍受。喜鹊跳起来就要出去找人出气,蒲草眼疾手快扯了她回来,笑道,“你这是做什么,人家是府尹夫人,想要这般晾着我们借口可多了,何苦再去受那个气。来,趁这空闲,你给我报报铺子里的账目,咱们琢磨一下是不是该添些新咸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