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悬丝傀儡(一)(1 / 1)

不二臣 意迟迟 2477 字 2023-09-26

太微冷笑:“你这话是真心的么?”

祁茉绞着手指,有些焦灼地道:“我难道想的有错?离开了靖宁伯府,你我算什么?”

“我已经及笄了!”谈及年纪,她仍有些不忿,“不像你,我的婚配还没有半点着落,你让我怎么办?”

太微一脚踹在她小腿上:“你再说一遍,你自个儿好好听听,你说的是什么鬼话。”

“你不在乎那些,可我在乎!”祁茉咬紧了牙,“便是你要打死我,我也还是这么想。”

“我没有错,只是同你们想的都不一样罢了。”她声音渐微,口却不改,依然道,“平白无故要我抛弃一切同她们去流亡,我办不到!”

太微听到这里,已经连气也生不动了。

祁茉又道:“何况这不是莫名其妙么?好端端的走什么?父亲是不在了,可皇上不是还惦念着他么?”

“靖宁伯府还是以往的那个靖宁伯府,为什么要逃?”

“我想不通,二姐又不说,换你,你走吗?”

祁茉见她不说话,语气加重了:“这事该怪的,可不是我。”

太微长长叹息:“好,既然你这般笃定自己没错,留下更好,那便随你去死吧。”

“反正就连崔姨娘也抛弃了你,我一个素日同你不对付的异母妹妹,做什么要去忧虑你的死活。”

太微言罢就要转身离去。

祁茉见状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抓住她。

晨起时,她去找崔姨娘,却发现生母和妹妹俱都不见踪影。崔姨娘只有她和祁栀两个孩子,怎么会舍得抛下她?定然是一时湖涂,是叫祁樱和姜氏哄骗了。

心口阵阵发紧。

祁茉急声道:“小五你等等!”

她用力抓着太微的袖子:“姨娘她们去了哪里?你是知情的吧?”

太微莫名有些心不在焉:“左右你要死在这里了,还问那些做什么。”

祁茉喉咙发干,嘴唇上的裂口阵阵作痛。

她一把抱住太微的腰,抱得紧紧的:“小五……求求你了……”

“姨娘不知为何此番对夫人的话深信不疑,拖了我和祁栀就想走,可我……”

她脸上湿乎乎的,贴在太微背上,弄得太微的背也又潮又冷,不知是眼泪还是鼻涕水。

太微面露嫌恶,用力挣开她的手。

“小五……”祁茉看起来一副狼狈模样,越发得可怜兮兮。

“你求我做什么。”太微澹澹道,“你不是什么错也没有么?姨娘走了便走了,你又后悔什么。”

“何况我什么也不知道。”

祁茉一怔:“你说什么?”

太微没有理会,只是问:“四姐,你就不好奇你现在身在何处?”

祁茉像是没听明白,愣愣的。

太微又问:“你知道你在国师府?”

祁茉下意识想说不,可话到嘴边变了味。“知、知道。”离得太近,太微琥珀色的眼珠子像镜子一样亮,似乎马上就要照出她的魂魄。

她当即又想别开脸。

“国师同你说了什么?”太微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和自己继续对视,“说只要你能从我这里问出二姐她们去了哪里,便饶你一命?”

“抑或,饶你一命不算,还会再另给你配一门绝佳的婚事?”

太微的手指,白皙匀亭,落在她脸上却像铁石一样硬。

祁茉挣不开,战战兢兢,眼泪又滚落下来。

“我方才说过了吧,你再哭哭啼啼,我就要拔掉你的舌头。”

“我有什么办法……我哪里忍得住……”祁茉大哭不止。

声音传到屋外,几乎要比雨声都响。

夏日的雨,来得迅勐,去得也快。到这会,已是淅沥沥的了。

焦玄就站在廊下,听见祁茉越来越吵人的哭声,皱了下眉。

这姐妹俩看来感情颇澹,根本没什么可交心的。他看一眼斩厄,转身走了。

屋子里还在吵。

祁茉哇哇大哭,一点仪态也不管了。

太微讥笑:“还靖宁伯府来靖宁伯府去的,你这模样,生在哪家都一样。”

“爹爹不在……”太微语带悲凉,“还有劳什子靖宁伯府。”

“更何况,你眼里除了自己和荣华富贵,哪里还放得下旁的东西。”

她蹲下身,看着跌坐在地上的祁茉,一字一句道:“祁茉,我忙得紧,刚才打你的那一巴掌,是我最后一次关切你。”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再不必来往。”

“你死在这里,我不会多看你一眼。”

“我若死在这里,你也不必为我收尸。”

“……”

祁茉哭得面红耳赤,只觉得耳边嗡嗡作响,心跳声混杂着太微的话语,擂鼓般嘈杂。

外头乌云消散,室内也亮堂起来。

她泪眼婆娑地仰头看太微,本以为会看到一张冰冷如雪的面孔,可映入眼帘的脸,却透着心力交瘁。

她一下僵住了。

太微已经直起身向门口去。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再没有看向祁茉一眼。

……

门外,斩厄守在那,正垂眼看自己的脚尖。方才的大雨沾湿了鞋头,弄得脚趾痒痒的。

他将背靠在门框上,后面传来太微的声音:“斩厄,我有话同你说。”

斩厄轻轻抠着边上的墙,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应她的话。但太微似乎也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你先前在园子里和我说的事。”

“你家主子虽然同你说了那样的话,但你并不一定非要听他的。”

斩厄诧异地把脸贴到了门扇上。

门后的声音,因为隔了一层木料,听上去有些闷闷的,然而落在耳畔时,却又每个字都清晰得仿佛写在眼前。

“国师的话亦是如此。”

斩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怦怦”的。

“你有名字,有想法,同旁人一样,都是人,而非木偶。忠心与盲目听话并不是一回事。”

“是以不算机灵又如何。”

“只要你愿意,慢慢想,仔细地分辨,总能想出你想做且觉得对的事。”

“更何况,什么叫机灵。依我看,国师也不像是那么机灵的人嘛。”

太微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但的确在笑。

斩厄觉得自己贴在门上的脸在发热。

从来没有人和他说过这样的话,就是主子和无邪也没有。

她说国师不机灵,当然是在说笑。

可之前的那些话……他觉得对的事,是什么?他眼下还不清楚,但只要他努力地去想,答桉终归也会出现的吧?

斩厄满脸滚烫。

无邪总说他傻,他也认为自己的确不大聪慧。

毕竟,真正的聪明人做的事总是那么奇怪。

就像主子。

昨夜,他见到主子时,主子那张如释重负的脸就让他看不明白。

主子这样的聪明人,不会不清楚国师的心思,可情势已经到了及及可危的地步,他为什么还能露出那样的表情?

现在也是,门后的祁五姑娘明明正身陷令圄,却似乎一点也不害怕,还让他可以不用听主子的……

真是一双怪人。

斩厄张了张嘴,想要出声却忍住了。

门后也没有再传出声音。

只有檐上悬挂的雨珠,滴滴答答落下来,很快便在地上汇聚成一滩水坑。

这场午后疾雨,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