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孤独(1 / 1)

不二臣 意迟迟 2167 字 2023-09-26

墨十娘没出声。

太微觉得,师父她老人家一定又在冲自己翻白眼。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一瞬,又像是已过了数个时辰,太微终于听到边上的人声音怪怪地说了一句:“我爱慕他,是我的事,不需要他知情。”

这话听起来,可真是潇洒。

太微忍不住酸溜溜地想,你嘴上说得这般潇洒,怎么却要为他出生入死?

分明是假潇洒,真情困。

没想到,她师父……竟也是个痴心人。

太微脑海里乱糟糟的,回忆和现实,混杂在一处,像一锅煮坏了的粥。

“若有机会,还是告诉他吧。”

浑浑噩噩,糊里糊涂,太微轻轻说了一句。

墨十娘立即道:“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太微试图在黑暗里看清她的表情:“你这是恼羞成怒了吗?”

“怒你个头!”墨十娘又咳嗽了两声,像是突然气短,“地图呢?你给是不给?”

太微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因为冷,上头起了一片绵密的鸡皮疙瘩。

“话还没有说完,你急什么。”她抬了抬脚,往床边走去,“冻死人了。”

墨十娘站在原地没有动:“你还有什么想问的?你爹的事,我知道的并不多。”

太微爬回床上,拽来被子将自己严严实实裹住:“十二楼前那场刺杀,果真出自复国军的手?”

少女的音色,在暗中听来,冷如利刃,再无半点软糯甜美。

墨十娘沉默了片刻:“是复国军。”

太微的声音更冷了:“复国军中,有几人知道我爹的身份有异?”

再没有什么秘密换秘密,她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地问了下去。

墨十娘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祁远章的确没有说谎,他的女儿很不一般,绝不是什么养在深闺里少不更事的娇小姐。

她问的问题,每一个都在关键。

墨十娘低声道:“不超过一只手。”

太微便伸出一只手来,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算:“除了你,还有四个人,这其中必然有信陵王。至于剩下的那三个,则不外乎信陵王的心腹。”

“也就是说,根本没有人知道我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说他是复国军的人,但复国军中却几乎无人知晓;说他不是,可你们明明都知道。”太微只露出个脑袋在被子外,却仍觉遍体生寒,“难怪他们一心一意想要杀他,对他们来说,他永远只是建阳帝的一条狗罢了。”

墨十娘在黑暗里叹了一口气。

太微嘴角挂上了一抹苦笑:“可是,这一回……真是他们杀了他吗?”

墨十娘闻言,身形一动,不等太微反应过来,她人已至床畔:“你什么意思?”

太微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药味。

“我什么意思,你很清楚。”

墨十娘在床沿坐了下来,低低道:“他不是不想活下去。”

太微将下巴抵在自己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国师在怀疑他。”

那些频繁的见面,邀约,都是征兆。

自信满满的猛兽,捕杀之前,总爱逗一逗猎物。

她爹在国师眼里,就是一只逃不掉的老鼠。

太微垂下了眼睫。

墨十娘点点头,轻声道:“国师既然起了疑,那早晚有一天要动手。”

太微道:“等到国师动手,那死的就不是他,而是整个靖宁伯府。”

“没错。”墨十娘的声音里带了两分凉意,“到那个时候,你们谁也跑不了。”她靠在床柱上,侧身面对着太微:“不过……”

“不过什么?”太微猛地抬起头来。

墨十娘心头一颤:“靖宁伯他……原就活不长了。”

太微一愣。

墨十娘突然伸出手,将根手指点在她的脑门上:“他这里头,生了个东西。”

太微呼吸一轻。

墨十娘叹息般道:“腿脚发麻,头疼欲裂,只是个开始。”

“长此以往,疼痛加剧,腿脚渐渐失去知觉,恐怕连眼睛也要看不见。”

太微觉得她点在自己额上的手指,比冰块还要冷。

那天夜里,她去半道上堵了父亲的马车,下车时,他步履迟重,行动缓慢……她就站在那,讥讽他,是不是叫国师打瘸了腿……

他说是久坐腿麻,她也就信了。

太微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讲不出来。

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看起来很健康。

那些花里胡哨的衣裳,穿在他身上,只衬得他意气风发,年轻俊朗,哪里像个病人?

太微不信,一点也不信。

她咬着牙:“你骗人!”

墨十娘收回手,平静地道:“我没有。”

太微冷声冷气,像是发火:“左右死无对证,你当然可以说没有!”

墨十娘语气淡淡的:“我这样骗你,你难道便能将地图交给我吗?”

这当然不能。

她越是不相信,便越是不可能交出地图。

太微心里很清楚,但一点不想承认。

她蜷缩在被子里,像条无助的小狗:“便是真病了,又怎样……天下大夫那样多,总有能治好他的人……”

墨十娘摇了摇头:“你知道神医谷吗?”

太微怔了下:“神医谷只是个传闻,根本不存于世。”

墨十娘低低笑了声:“不,那不是传闻,神医谷里的张氏神医,代代医术高明,而复国军里,便有这样一位神医谷后人。”

“你父亲见过她,但她也无能为力。”

“自然,五年后,十年后,二十年后……兴许便能有法子了。可你父亲,活不到那个时候。长则一两年,短则半载余,已是他的大限。”

墨十娘抓住了太微的手:“既然都是活不成,那不如布个死局,让建阳帝看看他的‘忠诚’。”

太微无法呼吸。

只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

她张开嘴,无意识地道:“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为什么,就连赴死,都要一个人决定?

他那袭华丽的袍子底下,究竟藏着一个什么样的人?

难道灭顶般的孤独,才是他的人生吗?

一个人“忠诚”,一个人赴死。

就连死后,仍是一个人。

那些死去的襄国旧臣们,不会在地下与他同行;那些活着的复国军,仍然唾弃他。

喉咙里涌上来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太微突然笑了起来:“真是个无耻的老混蛋。”

话音和泪珠一起滚落在床上,像下了一场冰冷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