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不后悔(1 / 1)

不二臣 意迟迟 2107 字 2023-09-26

太微悚然一惊,面上不动声色,以纨扇遮面,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道:“父亲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祁远章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般回答,摇摇头道:“你问我怎么不休了你娘时的胆子呢?如今倒是不敢说实话了?”

“父亲。”太微装傻充愣,为表真切,索性将扇子也放了下来,露出整张脸,皱着眉头道,“我真不知您在说些什么。”

他只问了一句“你昨日出门做什么去了”,至于旁的,一概没提。

这短短的一句问话,并不能证明他全知道。

万一他是诓她的……

太微扑闪着眼睛,一脸真诚。

祁远章于是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的,笑了半天。

太微听得闹心,但还是得老实听着他笑,越听越觉得他是在得意。

“父亲?”她终于失去了耐心。

祁远章笑着笑着咳嗽了两声,清清嗓子道:“你不用装傻,我知道你昨日偷溜出门了。”

太微停下了脚步。

周围无人,只他们父女俩在廊下说话。

她紧了紧自己握着象牙扇柄的手,木然问道:“您既然已经确定了的事,又何必再来问我?”

她身边的人,除了助她出门的长喜外,就是亲近如同刘妈妈也不知她悄悄出了门。

掌着内宅事务的崔姨娘也没有发现。

祖母,就更是毫不知情。

他一个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的人,竟然发现了她出门的事?

太微很吃惊。

不说他平日什么也不管,他就是管,也几乎没有管过她们的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在府里,难道安排了她不知情的眼线?

可若是这样,旁的事他为何不管?

四姐污蔑她、陷害她的时候,他怎么就一点不吭声了?

他是真不知真相,还是无意搭理?

太微本以为自己不在乎,可如今回想起来,心底深处竟然还是怨他的。

她一面恼火,一面不解,想到了长喜。

这件事,难不成……是长喜去给他报了信?

然而长喜是她从四姐院子里捞出来的,便是个奸的,也该是四姐的人才对。

太微望着父亲:“您要罚要打,女儿悉听尊便。”

祁远章笑道:“我打你做什么。”

太微垂眸不语。

他继续道:“我虽知道你出了门,但你出门做什么,我却并不知情。”

太微闻言,心中一松。

不是长喜!

她出门做什么,长喜一清二楚,若是长喜报的信,没有理由瞒下不提。

“所以你老实说吧,你出门做什么去了?为什么不带人?”

祁远章看着女儿,缓缓问道。

口气很散漫,脸上却是郑重之色,不像是随口发问。

太微在外头过的那几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形形色色,什么样子的都有。她以为,自己就算不能一眼便看穿别人,也不至于半点看不透。

可她看着自家亲爹,只是越看越糊涂,是真的一点看不透。

她只知道,自己今日怕是难以敷衍过去了。

于是念头一闪,太微说了实话:“我去看女飞贼的尸体了。”

祁远章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太微半真半假地道:“因为好奇。”

她的确是好奇,想知道那具尸体是不是师父。

故而这几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时候,听上去半个颤音也无,再真不过。

祁远章相信了,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好奇。

府里几个姑娘,不管性子如何,都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样子。可小五这孩子,却越瞧越是古怪。明明她过去,不这样……

祁远章皱着眉:“你好端端地看什么尸体,不觉得骇人吗?”

太微木着脸:“当然骇人了。”

死人不骇人,难道还能喜人不成?

她一板一眼地道:“飞贼不少见,女飞贼可不多,何况是被悬尸城门口的,骇人也值得一看不是吗?”

祁远章眉头一舒:“你说的倒是也没有错。”

太微举起扇子扇了扇风:“至于为何不带人,这带了人,不就谁都知道了。您觉得,是崔姨娘会答应还是祖母会答应?”

祁远章瞥了她一眼:“你倒是老实。”

太微笑了下:“不是您让我老实交代的?”

祁远章道:“那我让你老实呆着不要出门你怎地不听?”

“这回听见了。”太微笑得很淡。

她出门的事,他既然是知道的,那在没有弄明白他是如何知道的之前,她绝对不能再贸然行事了。

不过……

他知道她偷溜出门的事,那知不知道薛怀刃送她回来的事?

思及此,太微愈发得笑不出来了。

祁远章看起来倒像是挺高兴。

他没有再问,也没有提及薛怀刃一个字。

父女俩沿着长廊走了半天。

风中不断地传来蝉鸣声。

祁远章边走边轻声嘀咕:“这知了吵死个人,该叫人粘了才是。”

太微沉默着,听见“死”字,忽然想起了母亲说的他被斩杀于太和殿的事,忍不住问道:“您如今,后悔吗?”

祁远章一愣:“你说什么?”

太微又问了一遍,而后道:“这样的人生,您后悔吗?皇上虽说看重您,可这份看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人人心里都清楚。”

她这话说得僭越又过分。

可祁远章却并没有不快。

他脸上流露出的神色,是隐隐的怅然。

良久,他才说了一句:“有什么可后悔的……”

“选择做了,便是做了。自己做的决定,便是再糟,也不该后悔不是吗?”

祁远章转过脸,定定望着女儿:“我不后悔。”

午间的风,带着夏日的热烫,像是一团火,吹拂过面颊。

太微忽然有些睁不开眼睛。

他不后悔吗?

他真的一点也不后悔吗?

母亲梦中所见的那个不肯变节的男人,和此刻站在她眼前的这个男人,当真是一个人吗?

太微没有答案,也永远不可能会有答案。

她只知道,他如今是个许多人厌恶憎恨的一大谄臣。

他将来,会死在复国军的手下。

可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她心中酸涩难忍,竟是一路酸到了鼻子,酸到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