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尔浒山,萨尔浒寨。
建州女真苏克素护部头人尼兰,带着族人恭迎王师:“臣尼兰,拜见皇帝陛下!”
“平身。”朱厚照微笑道。
“谢陛下!”尼兰小心翼翼站起,缩着身子不敢有任何冒犯。
苏克素护部,又可称为“苏子河部”,即沿苏子河定居的女真部族统称。
萨尔浒寨的女真部族,目前还跟瓜尔佳氏无关,隶属于即将攻打的建州右卫。但他们实力弱小,相对比较听话,反而卡着建州右卫的西进路线。
皇帝要去打他们的带头大哥,这些家伙直接成了带路党,袁达的前锋向导便出自萨尔浒寨。
也别怪苏克素护部当叛徒,谁让建州右卫不断侵蚀他们的地盘呢?
尼兰命令族人热情接待,不管吃的喝的,能拿出来的,全都拿出来孝敬皇帝。他们虽然很穷,却也明白路数,知道皇帝肯定不会亏待带路党。
朱厚照果然很满意,笑着说:“女真亦为大明子民,只要赤诚忠心,自然会宽厚待之。赏!”
好几车棉布运进寨中,皆为天津织布厂所产,乐得尼兰以及族人咧嘴傻笑。
王渊突然说:“陛下,请设萨尔浒卫!”
朱厚照笑道:“那便设置一卫,统领苏克素护部。”
尼兰狂喜,跪地大呼:“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明代的辽东,卫所数量有好几百个,汉人、女真大概各占一半。特别是女真卫所,一个寨子就能设立一卫,说白了朝廷不安好心,想要对女真部族分而治之。
辽东分巡道蔡天佑突然说:“陛下,奴儿干都司已有撒儿忽卫。为避免混淆,可改萨尔浒卫为苏克素护卫。”
“准之。”朱厚照道。
在萨尔浒寨逗留一日,朱厚照又前往对面的界藩寨。
界藩寨位于浑河与苏子河交汇处,两面临河,背靠铁背山,地形易守难攻,而且扼守交通要道。建州右卫若想北出,必须攻下界藩寨,卡着建州右卫的北进咽喉。
历史上,努尔哈赤是先据赫图阿拉,再占建州右卫的古勒城。然后攻占界藩寨,扩建为山城并“迁都”,这才终于从大山里面跳出来。
界藩寨目前是建州女真浑河部的老巢,这个部族摇摆不定,谁给好处就跟着谁混。
幸好,建州右卫酋长多勒,夺位只有几年时间,影响力还不是很大,否则王渊必须先在此地打一仗。
故技重施,好戏上演。
“陛下,请设界藩卫!”王渊当场劝道。
朱厚照笑着说:“可。”
浑河部女真酋长同样大喜,跪地谢恩不止。
当不当卫所首领,其实并不重要。真正的利益,在于可以前往北京朝贡,也可以去辽阳、开原互市。
王渊用心十分歹毒,他把苏克素护部、浑河部,全都从建州右卫分出。这两部单独设卫之后,西建州女真被彻底分治,努尔哈赤的祖先们,将被彻底堵死在大山当中。
当然,就怕出个养寇自重的辽东总兵,坐视建州女真各部统一,那就把王渊的一番心血全毁了。
继续开拔行军,在半路上,王渊对朱厚照说:“陛下,臣观苏克素护部、浑河部,这两部女真汉化程度还不错。既然已经设卫,何不趁机设立卫学,允许两部族人读书科举?”
朱厚照道:“恐怕没有读书人愿意来给蛮夷当教谕。”
王渊笑道:“可颁布诏令,让各省生员自己报名。只要在女真部族任教五年,就可选为国子监生,担任教谕期间拿正七品俸禄。”
蔡天佑赞道:“此法甚佳,必有贫寒士子报名。这两部女真,距离汉人较近,又有卫学传播圣人之学,百年之后必定一心向汉,甚至是直接就变成汉人。”
王渊又补充说:“女真若想参加科举,必须改汉名。”
这种小事儿,只需朱厚照一句话,当即同意王渊的建议。
……
前锋骑兵沿河谷而进,距离古勒寨只有二十里。
哨骑一路观察情况,离敌城越近,便愈发小心谨慎。
“三哥,有些不对!”一个哨骑蹲在地上查看。
旗官立即翻身下马,趴在地上观察说:“是人的脚印,掺杂着马蹄印。昨晚下雨,脚印还是新鲜的,肯定是今天上午踩出来的。”
“吹哨!”旗官下令。
一个哨骑立即双手捧在嘴前,吹出类似鸟叫的哨声。他们有两个同伴,爬到山上观察去了,听到哨声可以立即回复。
没有回复,山上一片寂静,爬山探路的两人恐怕已经死了。
旗官大惊,说道:“快回去报信,敌军从山上绕去了,估计就埋伏在咱们后头!”
哨骑回身策马狂奔,只跑了两里地,山上便冲下来女真骑兵,想要将他们全部杀死。而女真人的步卒,则顺着山跑,因为等不及明军进入伏击圈,只能主动杀过去从山坡侧击。
这队明军哨骑共有十二人,一边是河,一边是山,由于被突袭阻断后路,仅有三人策马冲过去。另有两人被杀在山上,其余七人全部跳河逃生,否则都得交代在这里。
“有埋伏!有埋伏!”
逃向大部队的三个哨骑,一边吹号,一边大喊。
辽阳副总兵崔贤连忙说:“快退回去!”
这里属于河谷地带,而且河滩略显狭窄,骑兵根本无法展开阵型。就算要接敌打仗,也必须先撤退,选一处相对较开阔的河滩。
撤退的速度有点慢,因为部队还有辎重。
虽然作战物资,都用驴、骡子和驽马驮着,属于全牲口化部队。但他们屠了好几个村子,抢来不少物资,因此增加许多累赘。
袁达喝令:“辎重全部扔掉!”
崔贤说:“不用扔,撤退绰绰有余。”
“放屁!你会不会打仗?”袁达气得不行,“还有你们砍来的脑袋,全都给老子扔了,带去见阎王啊?”
足足近千颗脑袋,专门用骡马驮着。
“不许扔,加速撤退!”崔贤舍不得战功和财货。
这堂堂辽阳副总兵,还出身于辽阳三大家族的崔家,不缺权力,也不缺钱财,居然连近千颗脑袋和些许财货都抱着不放。
“蠢货!”袁达很想把崔贤给一刀砍了。
可惜,袁达不是文官,更不是王二郎,他不敢杀辽阳副总兵。
前锋部队还没撤到开阔处,女真步兵就从山上追来,女真骑兵也从河谷追来。
敌方骑兵大概有千余之数,步兵则根本没法统计。只听山林里传来喊杀声,不时有箭矢射出,似乎漫山遍野全是敌人。
崔贤终于慌了:“扔掉辎重后撤!”
两千辅兵慌忙把辎重卸下,骑着驴、骡和驽马奔逃。崔贤率领的五百骑兵也在跑,这地形不适合骑兵打仗,留下来拼命纯属自寻死路。
由于追兵越来越近,跑着跑着,居然变成溃退。
崔贤也不收束部队,溃退就溃退嘛,反正河谷地形也跑不散,溃得远了再整兵杀回来便是,溃逃过程中也就死一些辅兵而已。
辽东之地,辅兵一大把,死再多都不心疼。
“三千营断后!”袁达大喊。
号令声响起,五百京营骑兵停止撤退,在河滩排成不规则的斜向三列纵队。
“举枪,放!”
五百轻骑齐刷刷举起火铳,而且是后装燧发火铳,弹药全是纸壳定量颗粒火药。
至真道士研发出尿液炼制火药之法,其他物理学生也不断改进燧发装置。王渊还发明了铸钢之法,确定了纸壳颗粒弹药,自然得首先装备豹房新军和神机营。
朱厚照那么喜欢打仗,这种事儿他最热衷了,从内库拿了许多银子给新军换装。
三千京营骑兵,现在全是火枪骑兵!
此时此刻,五百骑兵面带微笑,居然没有一丝慌张。
他们跟随王渊征战西域,又跟着王渊弄死蒙古小王子,打了老鼻子胜仗,大场面见得太多,还怕这些装备简陋的女真人?
可恶的江彬和许泰,居然把如此强悍部队,扔去南昌拷打百姓弄银子,简直是用金勺子去舀大粪!
“轰!”
第一纵列齐射,奔来的女真骑兵落马数人。
“轰!”
第二纵列齐射,奔来的女真骑兵落马二十余人。
“轰!”
第三纵列齐射,奔来的女真骑兵落马五十余人。
建州右卫女真,已经有三十多年没打大仗了,每次都是小股部队零星劫掠汉人。也就几年前,打过一次像样的仗,而且还是主动设伏,把千余明军打得一触即溃。
他们连人带马,都没经历过火器齐射。
先不说士兵,且谈战马。
战马不经过特殊训练,第一次听到火枪齐射的巨响,瞬间就受惊失去控制。一时间人仰马翻,在河滩上乱做一团,部队彻底陷入混乱当中。
“杀!”
袁达收起火枪,挥刀带队冲锋,根本不理侧方山坡林中射来的箭矢。
那些女真步兵,多为山中猎户、农民。有些体格好的跑得快,有些体格差的还没赶到战场,箭矢齐射都没形成,只躲在林中抽冷子放箭。怕个屁啊,袁达率领的五百骑兵,虽然说是轻骑,可都是穿着棉甲的。
“杀!”
五百骑兵拍成三列纵队,朝着已经混乱的女真骑兵冲去。装备碾压,士气碾压,阵型碾压,冲锋时犹如砍瓜切菜,无数女真骑兵跳入河中逃生,也有一些逃上山坡躲入林中。
仅几分钟时间,女真骑兵就被袁达给杀穿了。
而那些从山上赶来的女真步卒,此时才勉强完成集结。他们整队冲到河滩,正好位于袁达的骑兵、崔贤的溃兵中间。
“吹号,吹号!”袁达催促道。
这边号声响起,奔逃当中的崔贤,立即勒马止步。他回头一看,顿时大呼:“赵将军胜了,快随我杀回去!”
袁达和崔贤,同时调头冲锋,女真步卒瞬间被前后夹击。
还打个屁啊,都不需要首领下令撤退,女真步卒自己就跑了。哪儿来的回哪儿去,遁入山林消失不见,明军骑兵也不方便上山入林追赶。
崔贤笑道:“赵将军真是骁勇,这些首级,兄弟只要五十颗。如何?”
“都归你,”袁达懒得再给面子,对麾下骑兵说,“儿郎们,随我直趋古勒寨,把那建州右卫女真的老窝给端了!”
崔贤慌忙阻止:“赵将军,我们是开路先锋,还是等着陛下大军为好。”
袁达冷笑道:“还等个屁。等女真步兵逃回去,等女真骑兵游回去,再整军跟我们打仗吗?兵贵神速,如此良机,该当直取敌军要害!”
说完,袁达连辎重都不带,只带上三天口粮,以及每人几囊弹药,便纵马朝敌军老巢古勒寨杀去。
崔贤愣了愣,看着河滩上的尸首,突然咬牙说:“老子也拼一把。留下一千辅兵打扫战场、押运辎重,其余军士都随我去杀敌!儿郎们,封妻荫子,就在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