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五日,端午节。
半夜,王渊就打着哈欠起床,摸黑骑马前往皇城。
从过年到现在,王渊还是第二次来上朝,其他文武官员也差不多,只因正德皇帝带头旷工。
前一次上朝,还是四月初八佛诞日。虽不是什么传统节日,但在明朝也比较郑重,当日皇帝需赐百官不落荚。(不落荚类似粽子,由芦苇叶包糯米制成。嘉靖嫌这名字难听,后来改为赐百官以麦饼。)
进入午门之后,百官候朝等待,各自聊天打发时间。
“啪,啪,啪!”
鞭声响起,百官排队前进,又在礼乐声中来到奉天殿。
朱厚照同样哈欠连天,半睡半醒间接受百官朝拜。
鸿胪寺卿刘恺已经升官,目前正在负责疏通大运河。新上任的鸿胪寺卿俞琳出列奏事:“端午之节,请陛下照例赐宴百官。”
朱厚照背诵剧本道:“兵事未平,须节俭开支,今年端午免去赐宴。”
“遵旨!”俞琳退下。
从去年到现在,所有赐宴全部免去,包括上个月的佛诞节。
群臣都感觉有些无聊,他们来上朝,就是因为节日赐宴。按照惯例,散朝后便在午门之外,领着御赐伙食回家享用,今天皇帝果然又不管饭。
朱厚照斜倚在金座上,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若非遇到端午节,他才不会跑来上朝呢。
户部尚书孙交出列:“淮安府水灾,几成泽国,请免税粮十六万石、草四十万束。”
朱厚照说道:“与他免征。”
这两件事情,都稀松平常,甚至不能扫去百官的睡意。
突然,吏科都给事中杨禠出列,语出惊人:“陛下,三品以上大臣,三年考满例得荫子。近年来士风渐靡,即便政绩无闻,且屡被弹劾者,亦自陈乞求荫子,实在有伤治体。请令吏部于考满之时,参考舆论,严查政绩,是否荫子,皆由陛下定夺!”
什么鬼?
新上任的礼部尚书傅珪,性格木讷,是公认的老好人。他闻言突然抬头,看看杨禠,又看看杨廷和,再看看杨一清,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杨一清出列道:“两京三品以上之官,考满时需详查履历,合格者准许荫录,移交礼部奏请。如果该官曾被弹劾,或者素誉有亏,又或者杂流出身,皆不得荫。身故官员的追赠,子孙奏乞者,赠官需由吏部查议。”
朱厚照昏昏欲睡的双眼,突然睁大开来,玩味的看着杨廷和与杨一清。
王渊也听得吃惊无比,上个月还打出狗脑子的二杨,这个月竟然联手夺权。被夺权的是礼部,追赠、荫录之事,全都掌握在礼部手中,照杨一清和杨禠的说法,以后得交给吏部监管。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礼部尚书傅珪当即出列:“陛下,荫子入监,葬祭谥号,乃本部职掌。大明祖制为此,何故要让吏部插手?”
不等朱厚照开口,杨禠就回答道:“刚才说了,士风渐靡,没有政绩者,屡遭弹劾者,居然也能荫录其子,实乃助长庸官、贪官之气焰。若能由吏部先行考核,再交礼部商议,则能杜绝此种现象。”
这个理由非常正当,而且早该如此。
显然,杨廷和已经进行了深刻反思,认为自己不应该太过急躁,于是主动修好与杨一清的关系。还把属于礼部的权责,转送给吏部当礼物,这让吏部尚书杨一清难以拒绝——公私两便的事情啊,既能扩充自身权柄,又能趁机整顿吏治。
礼部尚书傅珪纯属躺枪,但谁让他是老实人呢?换成前任尚书的费宏,杨廷和绝对不敢这样伸手。
傅珪气得脸红脖子粗,嘶声力竭的大喊道:“陛下,即便整顿吏治,也该先由礼部奏请,再交给吏部来查验!”
杨禠还想再说什么,朱厚照突然出声:“就依傅尚书所言。”
老实人胜利了!
王渊颇为无语的看向杨一清,只能暗自叹息。
堂堂吏部尚书,居然被如此轻易收买,杨一清根本不是当首辅的料,只能做冲锋陷阵的任事干员。而且皇帝已经在提防杨廷和,杨一清还硬凑过去合作,这纯粹就是在恶心朱厚照啊。
在皇帝的心目中,从今天开始,杨一清已经算出局了,顶多能做阁臣,连次辅都别想当。
朱厚照瞪了杨一清一眼,没好气道:“没事就散朝吧。”
“陛下!”
户部主事冯驯突然出列:“臣弹劾翰林院侍读学士王渊,违太祖皇帝令,于军营之中行蹴鞠戏。蹴鞠之戏本属玩物,小民耍之未尝不可,但其设蹴鞠场于军营,引来勋贵、外戚、百姓观之。每逢蹴鞠之日,则全城轰动,百官不务正业、百姓不事生产,皆去观球为乐。又兼乱事未平,民生日艰,观球一场耗资不废,乃王学士敛财之举也!”
王渊对此毫无所动,弹劾他的奏章太多了,也不差眼前这一出。
冯驯估计是一直弹劾无果,今天终于不顾影响跳了出来。
杨廷和忍不住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杨慎,但隔得太远实在看不清。
杨慎则低头不语,他真没让冯驯闹事啊!
杨慎也有自己的小团体,名叫“丽泽会”,也称“丽泽社”。这是一个组建于正德元年的文会,好几个核心成员,都在正德三年考中进士。在杨慎心中,正德三年进士,才是他的同年,正德六年的进士都属于晚辈。
而弹劾王渊的冯驯,便是丽泽会创始人之一,而且是真正的发起者!
朱厚照居然不生气,反而笑嘻嘻问王渊:“王学士,你有什么话说?”
王渊只能辩驳道:“方今民乱四起,臣在军中行蹴鞠之戏,不过是锻炼士卒血性和纪律而已。”
冯驯冷笑道:“太祖皇帝有制,军中蹴鞠者,削其足!”
王渊说:“此一时,彼一时也。冯主事可知汉代之时,蹴鞠乃军中戏?太祖皇帝之所以禁止,是因为蹴鞠在宋代失去血性,流为只能观赏玩乐的劣戏。太祖皇帝害怕士卒染上靡靡之风,因此特令禁止。我已经对蹴鞠进行改良,因此跟太祖之令不冲突。太祖禁的是宋代蹴鞠,而我传播的是汉代蹴鞠。”
“一派胡言,”冯驯质问道,“那你借机敛财又如何解释?”
王渊道:“球赛所得利润,走的是内库,冯主事可向陛下求证。”
朱厚照笑道:“对,银子我拿了。”
冯驯当即跪地死谏:“陛下,如今民生艰难,怎可与民争利,以蹴鞠敛民钱财!请罢蹴鞠场!”
朱厚照不置可否道:“容我思考一二,散朝吧。”
皇帝起身走了,百官也各自散去,只有冯驯还跪在那里。
杨慎走过来,叹气道:“行健兄,你怎的如此鲁莽?便欲弹劾王若虚,也该跟我提前商量啊。”
冯驯道:“弹劾佞臣,何须商量?”
杨慎说:“王学士并非奸妄之人,他有平乱之功在身,又岂是你能谏倒的?你是户部主事,并非科道言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冯驯反驳道:“主上有过错,为臣者自当劝谏。同僚有过错,君子亦当责其改正。我虽非御史,也有劝谏之责!”
“唉,不说了,一起喝酒去。”杨慎颇为头疼。
“没心情,你自己去喝吧。”冯驯丝毫不给面子。
冯驯属于真正的君子,而且颇有才干,只不过现在还比较嫩。等再过几年,他做了户部郎中之后,就能成熟干练起来,并且选择跟杨慎不再来往。
历史上,冯驯在各省担任地方官,皆能留下美名。他做知府的时候,当地有歌谣传诵:“冯太守,来何迟。书吏瘠,百姓肥。”
丽泽会的另一位成员夏邦谟,也跟冯驯的性格差不多,后来也跟杨慎闹得不愉快,直至晚年才跟杨慎重归于好。历史上,夏邦谟不但没有在大礼议中支持杨慎,反而深受嘉靖器重,积极推行一条鞭法,历任户部、吏部、礼部尚书。
反正丽泽会的成员,杨慎的小圈子中人,此时有好几个都在户部,杨廷和已经彻底掌握了户部大权。
王渊一直没走,听到两人的对话,感到有些诧异。他过去对冯驯说:“冯主事,我是否奸佞,且看日后行事。如何?”
冯驯面无表情道:“拭目以待!”
王渊颇为高兴,足球联赛的事情,居然引得愣头青在朝会上弹劾,可见办得非常之成功。
万人空巷不至于,但满城皆谈蹴鞠戏,却是已经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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