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天,长安落雪时大时小,一直未曾停歇。也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文武官员踩着厚厚积雪,进入未央宫,朝拜新天子。
虽然说是瑞雪兆丰年,预示着明年会有一个好收成。但这场雪,也给民众出行和生活造成了很大不便。
作为新天子的第一次大朝会,不要说是下雪了,就算天上下刀子,在长安的臣子们也是必须要来的。
新朝新气象,又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当披着一身碎雪的大臣们坐在温暖如春的宫殿里,互相打量时,才恍然惊觉,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已经再也看不见。
南城雪地里杀人的血还未曾干,奉旨流放的囚徒已经离开长安,踏上各自命运的归宿。而取代他们位置的,都是些朝气蓬勃的年轻面孔。这些刚刚从长安学院出来或者是已经在朝中经过一段时间历练的年轻人,凭着自己胸中所学,被安排到合适的官位上,迅速熟悉和适应着他们即将担起的责任。
许多上了年纪的大臣暗自叹息。年轻的皇帝,年轻的执政大臣,还有这些年轻的拥护者们……无形中就在每个人的心头增添了一种紧迫感。实力已经如此强大的大汉王朝,一旦掌握在他们手中,会再次焕发出怎样的光芒呢?如果不加快紧跟的步伐,弄不好就会被远远地甩在历史的尘埃中啊!
虽然因为祭奠先皇武帝的国丧期还没有过,朝会开始前的一切礼仪从简,但含元殿上,气氛仍旧威严而隆重。
皇帝刘琚做了这么久的太子,曾经数次监国,已经很熟悉朝会的流程。他安然而坐,一身崭新的九龙赭黄袍,珍珠冕旒冠,脸上并没有志得意满之色,反而流露出几分谦虚谨慎。
几项重要任命,以圣旨的形式,在日前已经明诏天下。
食帝国双侯俸禄的元召,重新被任命为大汉王朝丞相,辅佐君王,总理朝政。这是众望所归之事,没有任何异议。而外间不知道的是,这位年轻重臣极力推掉了其他任何的赏赐。如果按照皇帝最先拟定的方案,本来是准备以匡扶社稷之功进爵位,增食邑,大大封赏的。然而,都被他拒绝了。
“以人臣而至此,荣耀等身,为大汉王朝开国以来之最!陛下对元侯不宜再加爵矣。对他保持绝对的信任,放手让他做事,才是最重要的。”
当皇帝刘琚为元召不肯接受封赏而有些烦恼的时候,深深知道元召心意的东方朔,及时的进行了劝谏。并且,卫皇后也是同样的说法。这才让他收回了成命。虽然心中总是感觉到有些愧疚,也只得暂时如此了。
而与元召共同被称为“帝国双璧”的长平侯卫青,和元召是相同的态度。他除了领受自己原先大将军、大司马的军中职务外,仅仅接受了荫一子为侯的赐封,其余的并没有多加。这其中,当然也是卫皇后的大部分意思。
卫皇后虽然出身低,但这些年经历的风雨,却让她很早就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月盈则亏,水满则溢”。
卫氏家族的崛起过程,与从前几位皇帝时期的外戚都不相同。除了武皇帝的作用之外,更大一部分原因是凭借着长平侯卫青所建立的赫赫功勋。还有就是得遇巨大的外力,一路扶持。
不管是从前的卫皇后还是现在的卫太后,以一个歌舞伎身份而到现在地位的卫子夫从来都很清醒。昨日的繁花似锦、烈火烹油,明天的高楼倾塌、奄奄一息……在这座宫殿中,类似的场景,她已经见过无数次。
子为皇帝,弟为大将军、万户侯,两位公主都是国色天姿,而具有“半子之谊”的女婿元召,更是这个庞大帝国的擎天玉柱。如今她自然不必再有那些夙夜不安的焦虑。也许,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戒骄戒满,时刻叮嘱他们保持初心,不忘本色了。
除了元召和卫青之外,其他诸臣的封赏自然极为厚重。其中东方朔拜尚书令,赐爵。司马相如为御史大夫,名下食邑增倍。终军、严安等人除了掌管原先各自职司之外,皆加侍中,参赞朝中大事。而长安令任宽,入九卿大臣……一时间,可谓是众正盈朝,朝堂上下都是全新气象。
不久之前的长安之乱,虽然迅速得到平息,但终究还是对国家的有些政务造成了延滞和困扰。再加上先皇帝的丧葬事宜,耽搁了许多功夫,各有司积攒下了许多需要尽快处理的事。其中不乏必须经过皇帝和执政大臣同意后才能实行。因此,朝会开始后,一大堆奏章便被呈送上来。
年轻皇帝坐在上面随便翻了几本,这些奏章已经被尚书台的侍中、常侍们详细整理过,都是一些关系国计民生的大事。他微微颌首,示意让太监都抬下去。然后对坐在左侧首席的人说道。
“朕初继位,丧服未除,无心打理朝政,一应政务,皆有劳丞相和诸卿了。”
正式穿上朝服的元召站起身来,领受旨意。从今天开始,一切有关国家发展方向的问题,他必须要全部过问。这既是丞相该有的职责,更是皇帝对他的信任。
汉朝制度,朝堂之上畅所欲言,不管官职高低皆可以阐述自己的意见。所谓“坐而论道,不因言获罪。”,是从高祖皇帝开始就留下来的规矩。虽然经过武帝刘彻的集权后,这种形式形同虚设,几乎废弃。但元召有心加以恢复,个人能力就算再厉害也毕竟有限,集思广益、众志成城才是成就大事的王道!
“陛下,元侯……从海外转运的那几种新型粮食作物种子,必须要抓紧了啊!今冬雪水充足,来春地势极为有利。如果能够赶在春耕之前运到的话,下一年秋后,就可以看到成果了。这等大事,可是耽搁不得。”
担任大司农多年的石宽脸上既兴奋又焦虑。自从他亲眼见识过元召对他说过的那种南海新米产量之后,已经不知道催促元召多少回了。身为掌管全国农业的大臣,最想看到的事,莫过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让天下百姓饱衣足食,不再有冻饿之忧。
“大司农尽管放心吧!如果算算日程,出南海去往交趾的船队应该已经开始启航了。早些时候派过去的朝廷官吏,他们在当地征集了大量优质粮种,船队一到,即可装船起运。还有大半个冬天的时间,来回几次也足够了。绝对误不了农时!呵呵。”
元召淡然说着,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石宽和其他几个主管农林牧漁的少府官员放下心来。如此造福万民的大好事,不管是谁的主要功劳,他们能够有幸参与并在自己的任内完成,善莫大焉!
东方朔等人也跟着议论了几句,都是一副欣慰的表情。其实来自交趾的优粮新米品种,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朝廷派出的船队和陆上运输的队伍,最近几年已经陆续从海外诸岛以及西域往西的遥远地方运回来了很多好东西。不管是在经济还是农业方面,都受益匪浅。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当年元召力主开辟这些对外通道的正确性。虽然汉朝也付出了一些代价,但和现在得到的越来越多好处比起来,简直是太值了!
皇帝自然也是非常欢喜,他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正要跟着谈论一番。却忽然见留守尚书台的一个年轻常侍,神色有些异常的走过来,说是有自西域都护府发过来的八百里加急军报刚到长安,根据早些时候丞相府传达的命令,特来第一时间报知。
年轻的皇帝和许多大臣们还并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为就是普通的消息传递而已。然而他们轻松的神情还挂在脸上,却忽然看到元召已经疾步走过去,伸手从那常侍手中接过黑漆密封的竹筒,甚至来不及启去蜡封,直接把竹筒捏碎,指间展开,凝目细看时,不禁脸色忽变。
“丞相,发生了什么事?”
很少见到元召如此凝重表情的皇帝疑惑的问了一句。其他人的目光也一起汇聚过来,近年来一直边境平静,未闻战鼓之音,却不明白会有什么大事发生。
“陛下,诸位,西域出事了!”
元召扬了扬手中的军报,大声说了一句。殿内顿时安静下来,站在他旁边的人更是吃惊。因为他们分明看到,帝国年轻丞相的眼角有压抑不住的怒火,就要喷薄而出。
长平侯卫青长身而起,从元召手里接过军报,匆匆几眼看过,也禁不住怒哼一声。
“大食、精绝、伽叶、宿黔……这几个西域偏僻小国竟然敢如此猖獗!先前劫掠中原商旅不说,现在竟然敢发展到袭击西域都护府的巡逻军队。哼!当初真应该把他们全部剿灭,不留今日之后患。”
原来如此!其他人虽然也有些气愤,但却并没有看的太严重。小国边患作乱,不过是为了财物需求罢了。只要命令西域驻军加强警戒,料想他们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然而,元召与卫青对视一眼,却摇了摇头说道:“卫将军,如果我猜想没错,这绝不是区区西域小国所敢做的事……我们的大麻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