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长安,可谓是多事之秋。就在重阳节前后,未央宫中突然发生的几件事,让本来就不平静的局面,变得更加难以猜测起来。
对于刘皇汉室的许多人来说,皇室中人的生与死,自然都是极其重要的事。未央宫中首先迎来的,算得上是一件喜事。确切来说,是一位小皇子的百日诞辰。
一个小娃儿的出生和成长,本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这位小皇子却不同,因为据宫中传言,小皇子和他的母妃都有许多奇异之处。从出生到今天,便被赋予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当今天子的风流好色,早已经闹得人人皆知。这些年来,四处收集到的后宫佳丽无数,却还是不能满足他无限的欲望。两年之前,闲来无事的皇帝微服纵马,无意中在民间发现了一个绝色无双的年轻女子,然后带进宫来,宠爱无极。
据当日跟随皇帝的宠臣董宴在有一次酒后透露,皇帝陛下之所以对这个女子加倍宠爱,不同于后宫的任何人。除了她体态柔媚音色绝佳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此女生有异廪。她自幼便握掌成拳而不能伸,曾梦有仙人指引说,当遇天子而开,后贵不可言!
这样的神奇事迹,当在温柔乡里,那双果然舒展开的柔夷被皇帝握在掌中的时候,对于十分痴迷于神仙道术的皇帝陛下来说,绝对是致命的诱惑。
品尝到其中滋味而龙颜大悦的皇帝,亲自册封她为“钩弋夫人”,进位婕妤,并且为她营建了富丽堂皇的钩弋宫,一时之间,荣宠无极。
而这位本家姓赵的美人,肚子也争气。入宫不久之后,就怀上了龙种。而且,更加令人感到奇异的是,她怀胎十四月才生下这位小皇子。当时整个未央宫中无不惊诧莫名,感到不可思议。
“听说上古贤王尧帝,也是怀胎十四个月才来到人间的,可有此事?”
满怀着巨大欣喜的皇帝在亲自询问太史令司马迁时,神色无比郑重。在得到这位通晓古今之事的学问渊博之人肯定答复之后,没有人知道,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有一个念头已经在他的心底悄悄萌生了。
而在这次的小皇子百日宴上,依然行动不便的皇帝不仅亲自赐名,而且更是把赵婕妤所居住的钩弋宫正门命名为“尧母门”。当时在场皇室之人,细思这背后的含义,无不倏然而惊。各种别样的心思开始悄悄滋生矣……!
就是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中,又几天之后,皇太后死了。
这位已经年纪将近七十岁的孤独老太太,终于走到了人生的终点。皇太后的晚年是在仇恨中度过的。她无时无刻不想着替自己的家族报仇血恨,为此想尽了一切办法,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是很可惜,她的对手太强大了,强大到根本就没有报仇的可能性。尤其是在田家早已经树倒猢狲散的情况下,想要借助别的势力,何其难也!
也许这种信念支撑的唯一后果,就是她的年纪比历史上延长了十多年。虽然这十几年都是在愤恨中度过,但也终究算得上高寿了。
皇太后的丧葬之事,进行的很隆重。不管皇帝与皇太后的关系如何冷淡,大汉王朝终究是以“孝”治天下的典范。因此,在这件事上,朝廷上下都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尚在病中休养的皇帝,据说很悲痛。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能够再去劳烦他的身心。太子监国便担负起了全部责任,主持丧葬事宜,接待天下各地那些刘姓诸侯王们的到来。
这当然算得上是王朝的大事,各种礼仪形式繁杂琐碎。太子年纪轻轻,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几日下来,虽然具体事务有分派的大臣们来完成,但只是应付表面的礼仪,就已经把他累得够呛。
太子刘琚的笑容不再,而且他的脾气变得有些急躁,失去了往日的从容。身边的人都有些忐忑,但没有人敢开口询问。也许,忙过这一阵子,就会重新恢复到从前吧。
这当然是东宫所有人的良好祝愿。只不过,很可惜,他们并不知道自家这位年轻主子忧郁的面容下所隐藏的那些惊心动魄,所以,也就没有人可以替他分解忧愁。
在难得的空隙里,卫皇后看着儿子有些憔悴的样子,不无担心的问起他最近与皇帝的关系。太子却只是含糊其辞,借机敷衍过去。他并不想把真实情况告诉母后,因为皇帝的冷淡态度,皇后的境况并不怎么好。如果把自己当前面临的危机告诉她的话,除了增加她的担心之外,并没有其他的用处。
素汐公主最近并没有来建章宫。这一方面是因为皇后的意思。另一方面,据听说,她跟随着元召去了城外。并且不光是素汐,连同苏灵芝在内以及两座侯府之中的大部分人都去了长乐塬。
长安人的说辞,是因为元侯去亲自视察两河灾情,不分昼夜,身体劳累,两位夫人不放心,赶过去就近照顾。这般的贤德,自然在普通民众的心里赢得了极好的口碑。
但太子刘琚却知道,背后的真实情况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元召一定是提前察觉到了什么危险的预兆,所以才把对于他来说最为重要的人,都统统地安置到了他认为安全的地方。
想到这一点时,太子刘琚心中升起深深的失落感。他好像已经感受到了这世间那个最重要的朋友对他的故意疏离。他最近这段时间本来就极其敏感。朝堂和宫中出现的敌意,那些莫名其妙的罪名,渐渐逼近的枷锁和刀锋,以及父皇的冷漠面孔和无情逼迫,强加在他身上的巨大压力……所有的这一切,几乎已经让他就要快到了崩溃的边缘。
而元召,却在这个时候以勘察灾情的名义离开长安,他究竟是何用意?到今天为止,太子没有接到他任何的书信或者口讯。心底的各种猜疑和苦闷,没有人可以去诉说。也没有人可以帮助他最后下定决心……。
“也许,朴永烈说的是对的。自己的性命是他所救,本来就亏欠他良多……可是,元召,你最起码要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吧?就算是一丁点儿的暗示也行啊!”
心中怀着许多不满之意的太子刘琚,此刻正坐在回博望苑的马车上。皇太后的丧事料理完毕之后,他已经身心俱疲。此刻要回去好好休息。
太子的车驾队伍不算多。东宫的属官们跟在后面,慢慢的走到中华门外的时候,向左拐就是去往博望苑的方向。也许是驾车之人的一时疏忽,偏离了两侧的副道,拐弯儿之际,直接驰上了中间的舆道。等到发觉不对,已经走了十几丈远的距离。驾驭者连忙想要指挥辕马向边行驶时,却已经来不及了。
一队突然出现的绣衣卫挡住了道路。为首之人长身而立,冷冷的看着犯禁而行的马车,厉声喝令手下人,当场拿下!
原来,汉朝制度对于上下尊卑十分严格。当初高祖皇帝为了加强自己的尊严,命令博士叔孙通主持制定一整套宫廷礼仪,显威赫赫。其中就包括行走的制度。
未央宫内外,有皇帝专门儿行走的道路。被称为御道,也叫做舆道。有严格规定,这样的道路除了皇帝陛下本人和他乘坐的马车可以行走之外,别的任何人一旦踏进去,皆是死罪。
经常出入宫中的人,当然都很了解这些规矩。就算是太子,也是不能触犯的。平时所有人出入都很小心,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就突然冲撞了舆道。而且,恰巧就被绣衣卫的人碰了个正着。
绣衣卫现在可了不得。自从皇帝亲自下旨,把护卫宫中的一半责任交给他们后,这个要害机构的权力便得到了无限延伸。尤其令人感到畏惧的是,他们有着抓捕和生杀大权。
不过,对于今天的事,东宫的属官刚开始并没有当做太严重。看到绣衣卫不容分说,就把驾车之人抓了起来。他们立即上前交涉,以太子的名义命令他们放人,不要耽搁了太子殿下的回宫时间。
然而,却没有想到,亲自在此的那位绣衣卫指挥使,不仅一点儿面子都不给,反而冷笑一声说道,既然是太子殿下嘛,当然不能太严格。不过,高祖皇帝立下的规矩是不能破的。太子和其他人可以离去,马车和驾驭者必须留下。
心情极度糟糕的太子刘琚,不知道出于何种心理,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坚持,而是选择了妥协。他想的太简单了,以为绣衣卫不过就是把人关押一段时间算是抵罪,然后再派人去通融一下,就会放回来的。
不过,他想错了。已经开始露出獠牙的阴谋家,自认为已经窥探到皇帝的真正心思。在如此有力的巨大机会下,那颗膨胀的野心,又岂能善罢甘休呢!
一刻钟之后,还没有回到博望苑的太子一行人接到消息,绣衣卫当场处死了冲撞舆道的太子马车驾驭者,甚至连同那几匹骏马都斩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