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寺中扫地僧(1 / 1)

形骸听见藏家众人欢呼声震天动地,充满死里逃生的喜悦,充满敬仰神明般的心意。

这就足够了。

那叫藏风宣的少年目中含泪,道:“师父,我不回龙国了,世界之大,我都跟着你去!”

其余将士也都喊道:“是啊,回去了也要受纯火寺的气,不如一走了之!”

他们深知犯下了弥天大罪,走投无路。藏家长辈不知会如何处置众人,都起了叛逃的念头。

形骸摇了摇头,道:“龙国仍需要你们,他们会竭力避免内乱。放心,藏家...会保护你们的。”

藏风宣身子一震,道:“好,师父,我们跟你回国!”

形骸道:“我...我已活不成了,接连恶战,伤了我的脏腑,无可挽救。”

众将士闻言皆震惊万分,随后又被巨大的悲伤吞没。男儿有泪不轻弹,但他们却都在哭泣。

形骸向众人作揖,道:“诸位,后会无期,祝你们今后平安。”说罢飘然远去,隐入萧萧落下的雪中。

藏风宣想要追出,但当即想起那是师父最后的命令,他茫然四顾,已不见了“沉折”身影,但藏家旗帜仍屹立在雪地里,将所有人凝聚在一起。

他心想:“我们会没事的,藏家不会败。师父也未必会死,他只是太累了,想要远离尘世而已。”他隐隐觉得沉折的路真到了尽头,但藏风宣他们的路才真正开始。

一帆风顺,无敌天下的藏家精锐军团已经不复存在了,他们将踏上一条艰险而曲折的征程。但他们都铭记住了那位武神的英姿,也许今后,他们会开辟新的道路,创造新的传说,收获新的光辉。

......

敏士虽死,但形骸仍为他布下的阵而惊叹。阵法简洁而明了,只以勇士的鲜血为祭,极为直接有效,几乎将藏家的精兵全灭。最令形骸好奇的是这阵法中枢:敏士所在不过是个幌子,这阵法另有起源之地。

本来形骸多半找寻不到,但命运似在指引他,告知他迈出的每一步。形骸来到一处山地,这儿的山巨大而尖利,犬牙交错,如指天的阔剑一般。

五座尖山,好似利爪般环绕,在利爪的掌心有一个丝线蜷成的茧囊,约有一人大小,这茧囊无疑是敏士阵法与神功的关键所在。

当形骸靠近茧囊时,蓦然间,丝线似察觉到形骸,分散让开,里头是一老僧尸体。形骸跪倒在地,向那尸体磕头,感谢这位救了他性命,救了藏家军团的恩师。

此刻,他衣物中有事物嗡嗡作响,飞了出来。形骸看那事物也是一个小小的茧囊,是他在黑暗神地窟中,杀死那位受敏士束缚的巨巫后,从巨巫体内掉落的。

茧囊吐丝,注入星知老僧尸体口鼻中,过了片刻,星知老僧身子一颤,睁开眼来。

形骸又惊又喜,但也莫名其妙:莫非那束缚巨巫的并非敏士,而是星知?

星知看着形骸,也惊讶万分,道:“我明明死了,你如何救转了我?”

形骸告知他那巨巫与茧囊之事,星知老僧思索半晌,摇头苦笑道:“命运无常,世事难料。想不到我因此又能多活几年。”

形骸问道:“师公,你能将这敏士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么?他为何憎恨神龙骑?他为何要做这一切?你又为何能活过来?”

星知老僧点头道:“你救我性命,除掉闵斯,理所应当可以知情。我先回答你如何能延长我的性命。”

他指了指地上,那小小茧囊已经消失不见,其中是一个身躯发黑的小蜘蛛,金光一闪,小蜘蛛就此无踪。

形骸道:“命运蜘蛛?”

星知老僧道:“你所谓敏士之人,其实叫做闵斯,千年之前,是我迷雾师的领袖,亦是老衲的师兄。当年,他武功造诣皆更胜老衲。这小蜘蛛是他从天庭命运金轮中盗走之物,他将自己一部分性命编织成丝线,让这小蜘蛛戴着,隐秘藏起。”

形骸问道:“他为何要令自己减寿?”

星知老僧答道:“我迷雾师死后转世,活着的迷雾师是可以占卜到的。咱们会将那些命中注定觉醒的迷雾师找回来,训练他们,教导他们纯火寺的教义,引他们走上正道。”

形骸叹道:“恕我直言,纯火寺教义未必能令人行善。”

星知老僧笑了笑,道:“纯火寺教人行善积德,建功立业,初衷是好的。但人心难测,任何信念一旦走向极端,总是弊大于利。”

形骸想起沉折,心情沉重,无言以对。

星知老僧又道:“闵斯为了不让自己来世被我找到,故而减去大量性命,盗走神蛛,扰乱了占卜金轮与漫天星象。你找到了这茧囊,故而他命中注定要再度死在你手里。而这茧囊包含迷雾师强烈的影火,却又误打误撞,助老衲延长了阳寿。”

形骸见他眉宇间喜怒难测,不由关心,问道:“大师.....还能在世多久?”

星知老僧道:“我违背了命运,苟且偷生,并非好事。只怕乾坤仍有事要我去办,故而借你之手,令我多活十余年罢了。”

形骸道:“这闵斯既然身为迷雾师首领,为何对你如此忌惮?莫非千年之前,他料到自己死期将近,又与大师不睦?”

星知老僧点头道:“那时,我迷雾师从占卜金轮中窥见未来,得知灵阳仙将带来灾祸,由此分成了两派,分别为金光派与龙火派。金光派仍寄希望于灵阳仙,盼着能引导这些已然疯狂、强大无比的半神重拾信仰与正直,继续奇迹的纪元。而龙火派则认为灵阳仙必将毁灭乾坤,唯有辅佐龙火贵族登上皇座。”

形骸想起星知老僧曾说的往事,道:“金光派的占卜模糊不清,模棱两可,对么?”

星知释者叹道:“不错,我等占卜命运之人,最见不得的,便是这等难以确定的结果。他们占卜出的形影中,只知道若劝说灵阳仙,‘或许’能够维持局面。但全天下亿万百姓的性命,不是咱们能够当做赌注的玩笑。闵斯是金光派,我是龙火派,咱们两派为此事争执起来,闹得剑拔弩张。闵斯便说我是懦夫,连尝试与忍耐的勇气都没有。

我于是答道:‘懦夫?或许是吧,但我不怕失去生命,我想的是亿万百姓,是世界的未来。他们全靠我们的抉择。你问过他们吗?他们是否想让自己的孩子系于一个不靠谱的预言?我们无权将此为赌注,只为争论谁是不是懦夫。让这些都留在战场上或比武上吧。这关乎世界的命运与现实,兄弟们。我们不能掷骰子,然后指望有好结果。我们不能让‘可能会有好结果’这种侥幸心理驱使我们。我们只能看如果我们失败了会怎样。这是我们的职责,这是我们的誓言。’

孟行海,你明白吗?迷雾师是乾坤的守护者,我们不追求名利,却只为这乾坤万众的福祉。为了这一目的,我们将自己隐入迷雾,潜入污泥,做尽肮脏残忍的事,甚至不惜屠戮百万,扼杀善人,也要维护我们见到的未来。”

形骸黯然道:“所以纯火寺的和尚....连幼小的孩子都不放过,只因为他们觉醒为灵阳仙或月舞者?”

星知释者垂首道:“那时我说出此言,或许甚是振奋人心。于是原先不少摇摆不定的迷雾师加入龙火派,而金光派中许多人也转投于我,师兄身边只剩下寥寥数人。我迷雾师一贯‘少服从多’,师兄纵然愤恨,却也无可奈何。从那时起,我便成了迷雾师的领袖。

随后,咱们制定灭亡灵阳仙的计划。灵阳仙拥有征服巨巫之能,但迷雾师能操纵命运,对他们举动了如指掌,更身在暗处,方便行事,我们找到他们每个人的弱点,离间他们的亲友,令他们愈发癫狂,逐渐众叛亲离。而神龙骑受咱们指引,也开始蠢蠢欲动。

只是时光逝去,师兄对灵阳仙的敬仰、愧疚、钟爱、信任之心愈发不可收拾。我紧盯着他,终于找到他试图通风报信的证据,于是....率领龙火派众人围剿他,将他杀死。”

形骸道:“难怪此人对神龙骑怨念极深,不过他对灵阳仙或许也并非纯是利用,而是真心相信灵阳仙能卷土重来,再度统领凡世迈入黄金的年代。”

星知老僧道:“老衲‘死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你如实告知。”

形骸道:“师公何必如此客气?”再将闵斯蛊惑猛犸帝国与树海国入侵离落,引龙火国军团远征,藏家遭遇惨败,沉折与拜天华同归于尽之事说了出来。

星知老僧默然聆听,良久不语,他道:“拜天华是老衲最为得意的弟子,比之袁蕴也稍胜半筹,只是他执念太深,对灵阳仙、盗火徒怀有莫名的仇恨。”

形骸问道:“以师公之能,若要杀我,我焉能活到今日?而若要剿灭猛犸帝国,也用不了几年功夫。”

星知老僧道:“老衲并非一味好杀之辈,占卜未来,猛犸国并无危害之举,又何必与他们为难?纯火寺已逐渐失控,违背我创立初衷。起先,我只盼能利用纯火寺,助咱们迷雾师维护乾坤稳定,故而传授他们教义与武学,然则寺中高手修为越深,越近乎疯狂,而我迷雾师不得掌管大权,加上天庭公务繁忙,抽不开身,终于到....如今地步。”

形骸苦笑起来,道:“引狼入室,养虎为患,说的不正是师公么?”

星知释者长叹一声,起身道:“行海,你还有何请求?但为老衲力之所及,绝无推脱之理。”

形骸想了想,道:“师公,沉折师兄手下这支军团,与纯火寺起了冲突,但他们纯是出于自保,还请师公设法保全他们。”

星知释者凝视形骸,道:“此事不难,但你当真要这么做?他们将来或许都是孟轻呓之敌。”

形骸愁眉不展,道:“我并无未卜先知之能,将来之事,好坏难测。但保护他们,是我对师兄的诺言,不能反悔。”

星知释者点了点头,朝形骸合十行礼。两人相视一笑,就此背道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