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清晨七点多,天淅淅沥沥又下起雨来,颇有些缠绵,枕着这样的雨幕,最是好眠,溪草一直到九点多钟才醒来,鼻尖是清冽的烟草香气,带着温热的起伏,是谢洛白结实光裸的胸膛,上头有浅浅的旧伤。
溪草吓得瞬间闭上了眼,可她发现自己的胳膊,正环在对方同样光裸的腰身上,一下子便紧张起来,想要抽出手,又怕弄醒谢洛白,到时候四目相对,叫人难为情地想死。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因润沁而溃散了意志,突然昏了头,不然怎么解释她会莫名其妙地同谢洛白纠缠在了一处,从花园到床上,到后来,她的腿似乎还主动勾上了他的腰……
溪草想给自己一巴掌,谢洛白离开的这三天里,她夜里常常做难以启齿的梦,就梦到和谢洛白,有时候是花园的玫瑰架下,有时候是这张床上,有时候是车里……以至于昨晚见到他出现在雨幕中,高大清颀的身影,一时分不清楚是真是梦,就那样抱了上去。
偏这一次又是她主动投怀送抱的,硬要寻谢洛白的错,那就是强词夺理了。
她并不知道,她闭着眼懊恼纠结的模样,全都落在了谢洛白眼中。
他其实早就醒了,常年行军打仗的人,可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可是今天,就算外头闹得天翻地覆,他也不打算起身。
溪草就像是他养在身边爱极了的猫儿,总不肯让他顺毛,一旦伸手,必然要挠他几下,可这一次,她却主动跳上了他的膝头,用脑袋蹭他,谢洛白恨不得将她融在怀里,从此不要放手的好。
就像现在,她明明醒了过来,却为着害羞,偏要装睡,那颤动不安的可爱睫毛,撩拨着他心,他忍不住想低头吻她,可估摸着她这时候正窘得无地自容,便决定忍下来,给她留一分体面。
谢洛白于是起身下床,穿好衣服,出去了。
溪草听见他下楼的声音,这才从床上坐了起来,胡乱抓过睡衣套在身上,想去浴室清洗一番,一只脚刚迈下床,就觉得身上酸痛难耐,差点没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撑着身子摸进浴室里洗干净出来,蓦然看见已经弄脏了的丝绸床单,溪草脸上一烧,不敢叫佣人进来收拾,自己把床单抽出来拿去洗了,磨磨蹭蹭到了中午,这才下楼来。
谢洛白兄弟两正坐在餐桌边,谢洛白今天难得穿了件白衬衫,黑灰色的西裤包裹的长腿,看上去神清气爽,心情很不错,正在教沈洛琛装弹夹。
“你这懒女人,太阳都照着屁股啦!才从床上爬起来!”
沈洛琛冲着溪草大叫,他都快饿死了,可是小洋楼的惯例,溪草没入座,谢洛白是不准开饭的。
溪草没有像往常一样反击,她眼神游移,一旦和谢洛白相触,她就想到昨晚的一切,尴尬得不知所措,而谢洛白,则带着浅浅的笑容,回望着她,眼中盈满了水光。
红绣忙着指挥佣人上菜,见到两人之前气氛微妙,就知道昨夜一定发生了什么,面色不由一沉。
不等溪草磨蹭过来,谢洛白已经豁然起身,阔步走过来拉住了她的手腕,交待红绣道。
“我和少夫人要出门一趟,你们自己吃罢。”
溪草被他拉得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咬了咬唇,谢洛白见她脸色苍白,起先有点疑惑,复又似明白过来,轻咳一声,手穿过她的后腰,将她整个人的重量撑住。
大约是顾及溪草的心情,谢洛白没有叫小四,而是自己驾车,拐出熟悉的长街,朝着荒凉的城外开去,溪草终是按捺不住。
“你要把我带到哪去?”
谢洛白偏头,看着她一笑。
“别担心,就是庆祝一下。”
这话听得溪草无言以对,庆祝什么!她都快羞愤死了,这人还恨不得昭告天下!
溪草发火。
“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谢洛白转头一笑。
“你说咱们两井水不犯河水地扮假夫妻,我可一直守着本分,是你自己越了界,怎么?占了我谢洛白的便宜,翻脸就想不认账,世上可没那么便宜的事!”
溪草脸都绿了,气得半晌话都说不出来。
“你、你怎么这么无耻!”
谢洛白轻笑几声,没有再继续惹她发怒,溪草虽然嘴上骂他,可总觉得被他捏了软肋在手上,到底心虚,没一会就安静了。
车开到近郊的一栋中式别墅,挑着琉璃宫灯,有水有阁,极雅致的一处所在,又不似明月楼那般热闹,竟是一家地道的燕京馆子。
谢洛白一下车,就又牵了溪草的手,她起初还挣扎两下,后又觉得此地偏僻,也没有熟人,便就由随他去了。
没想到谢洛白从裤兜里掏出一枚戒指,捉了她的手,戴在无名指上,溪草定睛去看,居然是那只一直被她藏在抽屉里的婚戒。
“从前什么都是假的,你不肯戴它,我不勉强,可从今天起,你赫舍里润龄,就是我谢洛白的女人,将来我若死在战场上,替我收尸送葬的妻子,你不戴我可是不依的。”
溪草本来还有点抗拒,却被他后头那句话刺得一阵心惊肉跳。
“说话就说话,动不动就死了活的,你也不怕忌讳!”
谢洛白知道她心疼了,不由欢喜起来,他现在越发懂得如何拿捏住她了,他无所谓地一笑。
“战场上生死是很寻常的事,没什么好忌讳的,我谢洛白,注定是要为国家存亡去拼命的人,运气好保住这条命,我是绝不允许你离我半步的,若运气不好丢了命,到时候黄土一埋,你和什么梅老板楼公子眉来眼去,我反正也是看不见了……”
一席话听得溪草心口发堵,说不出是疼是酸是惆怅还是释然,半晌才叹了口气,低低地道。
“我如今和你……已经如此了,还能和别人如何?总之你是得逞了,我也只好就此认命罢了。”
听她话里的意思,是放弃了和梅凤官的可能了,作为最后的胜利者,谢洛白心中不知何等欢欣,却笑道。
“说得这么楚楚可怜?知道的,是你情我愿成就好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二爷真是土匪,抢了个压寨夫人。”
两人绊着嘴,一路被伙计领着,进了临水的雅间,谢洛白接过菜单,要溪草点几个道地的燕京菜。
“这里的厨子,据说曾在宫里御膳房待过,口味必然是你喜欢的,多吃些,身上瘦得没有二两肉,将来怎么生儿育女?”
溪草噙在口中的香茶差点呛到自己,她咽下去,狠狠瞪谢洛白。
“你少做梦!我才不会给活阎王生孩子。”
谢洛白微笑,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不肯生孩子,你也和我做了能生孩子的事,这会说不定已经有了!”
溪草面颊涨红,抄起筷子就打他的手背。
昨天就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又劳累了一夜,溪草是真的饿了,菜一上来,色香味俱全,果然是地道的燕京口味,一时忘了谢洛白的混账,很是吃了一些饭菜。
谢洛白在一旁宠溺地看着他的小妻子,不时替她夹肉,似乎真想把她喂胖些,看着碗里堆尖的菜,溪草实在吃不下了,喝口茶,放下了筷子。
“走,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消消食。”
溪草懒懒的兴致不高,但也不好拒绝谢洛白,任由他牵着手走出来,正过花园里的竹桥,迎面走来几个人,抬头一打照面,彼此俱是一愣。
走在前头的展若男,正攀着梅凤官胳膊,垫脚在他耳边悄声说话,后头远远的跟着几个副官。
“元煊,怎么不走了?”
展若男发现梅凤官身子一僵,停了下来,不由朝这边望来,看见溪草,面上的笑容立刻收了几分,但她目光落在谢洛白和溪草紧扣的双手上,又再度笑起来。
“我以为只有留过洋年轻夫妻,才不畏别人的眼光,敢在人前牵手,听说谢司令作风冷硬,没想到也如此罗曼蒂克。”
溪草眼见梅凤官脸色微白,袖中紧握的骨节发青,心里有几分难过,可昨夜主动抱住谢洛白,她却没有觉得如何后悔。
此刻,她想的竟然是,既然注定是有缘无份的人,迟早都要面对这一日,再拖泥带水,对谁都是伤害。
所以谢洛白手上的力道虽然刻意松开了些,以便她能随手抽走,但她却没有,反而握得紧了些。
谢洛白唇边勾起一丝笑,每次遇到梅凤官本能的醋意顿时飞到九霄云外。
“楼公子的人已经快被赶出白云峰了,怎么还这般有雅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