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草也有点奇怪,陆铮是个三心二意的人,这么久过去了,还养着苏青,在他这也算长情了。
唐双双给她倒了半杯葡萄酒。
“不过那女学生也是个有手段的,我见陆铮带她出来过一次,姿色平平,竟叫他冷落了大美人孙梦绮去,这不,大明星吃醋了,哭缠着要陆铮过来给她撑场子呢!”
溪草与她碰了一下杯,挑眉。
“选美这种事,都是花钱博名头,张存芝是市长千金,背景自不必说,孙梦绮有我堂哥撑着,那叶媚卿背后若没个金主,我是不信的。”
唐双双就笑着点她的额头。
“你这个小机灵鬼!就是想得比别人多!叶媚卿是唱得好,但没人花钱捧,也难有今天,我也不怕悄悄告诉你,她是法国领事理查德的情@妇,那洋人的老婆远在法兰西,叶媚卿便以为自己成了正牌夫人,常常和理查德出双入对,只不过洋人不时兴叫妾,都叫女朋友……”
原来如此,看似一场选美热闹,背后倒有各种错综复杂的势力角逐,说不定能挖点什么好料,谢洛白想必会高兴的。
撂开这个话题,唐双双又饶有兴致地和她小声介绍在场的观众。
其实这当中的人,大多数溪草都认识,可惜只是停步于表面社交,至多的了解不过是名姓和浮于表面的脸谱化资料;可经唐双双娓娓道来,倒让溪草发现了这些高官阔太很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毕竟坐稳了雍州城交际花第一把交椅,溪草发现很多宅门八卦秘辛都难逃唐双双一双风流又多情的眼睛。
就连以收集情报渐长的傅钧言,在内宅方面,某种程度都不及她祥尽。
可以说,和同样初来乍到的外乡人谢洛白对比,唐双双才是真正打开溪草雍州城窗口第一人。
一时间,溪草只觉脑中有些想不明白的东西隐隐约约串联起来,似乎已经有了头绪。
正想着,陆铮那边应酬完了,捧着高脚杯过来打招呼,唐双双和溪草只得起来相迎。
“云卿今天是跟双姐过来交际的?”
溪草刚听了唐双双那番话,见到陆铮就觉得有点倒胃口,不着痕迹地退后一点,笑道。
“爷爷说让我跟着双双姐多见见世面,今后陆家的宴请,才应付得来。”
陆铮闻言,向她伸出右手。
“那正好,不如铮哥哥请你跳一支舞,顺便带你认识几个朋友?”
溪草皱眉,在这种场合,男士请女孩子跳舞是很寻常的事,陆铮又是她的堂哥,更没有拒绝的道理,但溪草一想起他总对自己动手动脚,就本能地不想答应。
“铮少爷,光顾着堂妹,眼里可没有双姐了?难道不先请我跳一支?”
唐双双嗔怪地用指甲戳了一下陆铮肩窝,他很清楚陆铮的德性,但凡女人,就没有这家伙碰不得的,堂妹又如何,就算亲妹子,入了他的眼,也一样不顾人伦。
唐双双既然是陆太爷钦点的师傅,可不能叫溪草吃了陆铮的亏。
唐三的女儿,在华兴社有一定地位,陆铮倒也不想得罪她,就顺水推舟牵了她的手。
“双姐说哪里的话,你肯赏脸,陆铮自是求之不得了,下一场再请云卿……”
等两人入了舞池,溪草就留心观察四周,时间未到,半圆形的大舞台上拉了红丝绒幕布,三位待选的名媛交际花都在后台化妆更衣,而台下的观众都和各自小圈子聚在一起畅谈。
“云卿!你也来了呀!怎么不约上我呢!”
穿西装的侍者拉开门,杜文佩就欢快地朝她奔了过来,她今天穿着缃色缎面绣花旗袍,戴了串南洋珍珠项链,倒格外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只是一跑起来就露了馅,小羊皮高跟鞋差点崴了脚,和她一起来的傅钧言忙忙地将她挽住。
“大小姐,还是这么毛毛躁躁,也不看看今天穿的是什么鞋?”
他言语间格外体贴,责备中又多了几分亲昵,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溪草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趁杜文佩和相熟的姐妹寒暄的功夫,拉住傅钧言咬耳朵。
“看样子,你和文佩进展很大,再过几天,我是不是要叫她表嫂了?”
傅钧言晃着酒,没有十分否认,他深情地注视着杜文佩,却发现她落在陆铮的身上目光,还是有点失落,他叹了口气。
“但愿如此。”
溪草是聪明人,也不点破,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送你八个字,锲而不舍,水滴石穿。”
傅钧言见她调侃自己,也不示弱,打趣道。
“你就不问问,谢二怎么没来?”
溪草脸上讪讪的。
“那个无趣的人,又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傅钧言摇头苦笑。
“倒也是,可这让我怎么接话呢?我本来是想等你问了,再解释谢二没来,是因为他昨天淋了雨,回来就病倒了,想让你担心一下的。”
溪草闻言一惊,随后又表示怀疑。
“他壮得和头牛一样,淋个雨就病了?我不信!”
傅钧言叹气。
“谢二本来身体素质是不错的,只不过他近日从德国弄到一套新式武器,手下的专家竟没人会用,这厮因在德国呆过,自负得很,干脆自己没日没夜地研究,偷空还要去管你的事,一连几天没怎么睡,抵抗力就弱了,偏偏又跑去淋雨!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住他这么折腾,被姨妈骂了一顿,这厮不高兴了,把自己锁在房中,连大夫到了家中也拒绝诊治,最后熬了几个时辰,迫不过姨妈坚持,这才开门。这一下耽误了病情,约莫是要在床上躺一阵子了!”
溪草这才信了,只觉心惊又心虚。
她昨天鸵鸟心态躲起来不再关注谢洛白,昨天雨那么大,这个家伙到底在大雨中呆了多久?还回谢府把自己锁起来,和谢夫人置气,当自己是小孩子吗?
傅钧言观察着溪草的神色。
“昨天是你们在一起?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溪草如何好意思和旁人剖白与谢洛白之间的恩怨,只含糊应过。
“不过是发生了一些不太愉快的事,言表哥你就不要管了。”
傅钧言嘿嘿一笑,果然不再追问,只是大约是没有底气,溪草总觉得他这笑声有些意味深长。
杜文佩和朋友寒暄完了,傅钧言就邀她去跳舞,剩下溪草一个人,她反而坐立不安起来。
心中一会担心谢洛白那个身体状况,淋了雨会不会发展成肺炎,一会又埋怨他拿自己的身子作践,可想到他为了兼顾自己,才没有休息好,竟又有点感动,如此辗转反复,心神不宁。
不妨有人到了面前喊她,这才吓了一跳,抬起头来,竟是赵翔。
“云卿小姐,借一步说话。”
赵翔是专程开车送杜文佩和傅钧言过来的,借着停车的功夫,故意就落在了后面,眼看溪草落了单,才上来找她。
溪草见了赵翔,神色突然有点激动,一时把谢洛白抛在脑后。她点点头,两人走到角落的软椅里坐了,溪草马上急迫地问。
“怎么样?淮城那边有消息了吗?”
从军政府的监狱回来以后,溪草借着教杜文佩的空挡,私下找了赵翔,请他帮忙到淮城打听润沁的下落,她不能说破润沁的身份,只说是自己养母的亲闺女,从小被人贩子拐了去的。
杜九公吩咐过徒弟,要拿陆云卿当自家小姐待,因此溪草的事,赵翔自然是竭尽全力去办的,看他脸色凝重,溪草就知道不是什么好消息,果然赵翔道。
“云卿小姐交待以后,我马上派人去了趟淮城,那个叫黄大脚的龟奴,如今还干这下贱勾当,人倒是好找,胆子也小得很,还没上什么手段,他就全招了,说是确实有那么个小丫头,九年前在燕京买的,本打算转手到淮城再找买主,谁知在火车站就被贵人看中,砸出十倍的银元,把人给买下了。”
溪草忙问。
“他说了对方是什么人,住在何处吗?”
赵翔面有难色。
“因是半道上杀出来的,并不是老主顾,黄大脚也弄不清楚来头,只记得和他谈价钱的是个白净老头,那脸滑得跟鸡蛋似的,说话细声细气,他身后远远地站了一队保镖,护着个孩子,因披风裹得严实,也分不出男女,只觉得顶金贵。一行人买下人后,就上了火车,黄大脚当时忙着数钱,也没注意那趟车是去哪儿的……”
溪草的心,就如被人剜了一块去,既痛且空。
有关润沁的线索,到黄大脚这里就断了,人海茫茫,到哪里去寻那不知底细的一队人马。
赵翔见她面色悲痛,眼底微红,料想她对养父母一家感情很深,没能为他们寻到女儿,心中必定难受得紧,忙安慰道。
“其实反过来想想,未尝不是好事,你那妹妹或许是被哪位少爷小姐看中,买回去做个贴身丫鬟,若是少爷,那得了宠爱,纳做妾室,也是穿金戴银的,这世道,满街都是吃不上饭的人,能过这样的日子,就是福气了。”
溪草顺着他的话一想,也有点道理。
给少爷小姐做妾做丫鬟,已经比落在那起狎玩幼女的变态手里强了许多,至少自己此前的噩梦,并没有成真。
而且听黄大脚形容,溪草敢断言,那买人的老头八成是个太监,身边能跟着太监的,恐怕不是格格就是贝勒,或许是认出了润沁,才将她救了下来。
果真如此,溪草便觉欣慰许多,至少润沁的境遇,要比自己好多了。
她的心,就可以略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