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长宜说:“没有,到办公室拿点东西。那好,你忙,我下去了。”
彭长宜没说回家也没说去哪里,在机关工作了这么长时间,他已经跟部长学会了说模棱两可的话了。
官场上,学会说模棱两可的话就如同自己掌握了一门独家武器一样。
有的时候,他认为模棱两可的话是最具语言艺术的。这种语言艺术不光是对他这样的机关小人物来说,有很大的好处,就是放在领导身上也是有着很强的艺术深意,甚至可以上升为政治艺术。
在机关工作以来,也就是进入了官场,而进入官场的第一步就是学习规矩,学习做小伙计的规矩。
官场是个讲伦理,讲规则,讲等级,讲秩序的特殊职场,你只有学习好遵循好这些规矩,才能在这个特殊职场上进退自如,从而步步为营。
彭长宜眼下最需要讲的规矩就是赶紧走开。
作为组织部长的秘书又是干部科长,彭长宜是不能和别的部门的人尤其是市委办的人接触过近,更不能公开来往,这是官场大忌。
尽管没有明文规定,但却是约定俗成。因为谁都知道,主管这两个部门的人一向不睦。
就在他在下楼的时候,意外遇见了副市长高铁燕。
高铁燕正在往楼上走,他连忙闪到一边,说道:“高市长,您好。”
高铁燕抬头看见了彭长宜,说:“小彭啊,你还没回去?我到楼上去一趟。”
“哦,您忙,我走了。”
彭长宜说着,便下了楼。
在二楼办公的副市长们,如果跟你说“我到楼上去一趟”,不用怀疑,肯定是去市委书记的办公室。
市政府的领导在二楼办公,楼上是市委的领导们。作为副市长的高铁燕要说上楼,绝不是要去别的什么科室,那么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市委书记樊文良的办公室。
彭长宜有些明白过来了,刚才看见市委的郭科长,知道了市委办主任范卫东在。现在高铁燕来了,而且去楼上,那就说明樊书记肯定也在。
樊书记在的情况下,王部长也应该在。
他想想刚才回办公室的时候,没有看到王部长办公室灯亮,如果他在也应该在樊书记的办公室。
这么多领导晚上来加班,显然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樊书记原则性很强,他很少单独和副市长们会面,眼下刚过了年,没有什么主要任务,只有“两会”是当前的中心工作,那么,他们是在为“两会”加班吗?
没有任何来由,彭长宜感到气氛有些异样,究竟怎么异样他也说不清,完全是一种感觉,一种在机关工作的人特有的感觉,这种感觉也可以叫做“政治嗅觉。”
彭长宜轻手轻脚地来到江帆的办公室,他下意识的往走廊尽头周林那个房间看了一眼,没有亮灯。
周林不在机关住,他头来亢州时,市政府办公室就给他在亢州宾馆安排了一个套间。
本来江帆也可以住进宾馆的,市府办给他也安排了房间,但是他觉得自己是下来挂职锻炼的,住宾馆有些底气不够,所以就谢绝了组织上的好意,说住办公室更方便一些。
彭长宜敲了下房门,随后推开走了进去。
只见江帆和丁一谈兴正浓。见彭长宜进来,江帆说:“长宜,我正在跟小丁探讨读在职研究生的事。”
“哦?”彭长宜不解地看着他们。
丁一笑笑,起身,接过了茶叶,打开纸包看了看,放在面前刚刚洗好的三只玻璃杯里,又拿出另一只空杯,洗好后,将暖瓶里的水倒进这只空杯后,再从这只杯子里倒入装有茶叶的三只杯子,分三次将这三只杯子蓄满水。
江帆暖瓶里的水,是下班后工作人员给他打好了的,这样的水温对于龙井有些过高。
丁一因陋就简,因地制宜,用另外一只杯子充当公道杯,这样就能轻易的控制了水温。
丁一动作娴熟优雅,且程序明确,两只纤细的手在几只杯子中轻柔的鼓捣着,最后她高冲低倒,就将两只跳跃着嫩绿茶芽的水杯放到他们面前的茶几上。
江帆和彭长宜的目光都被丁一的动作吸引住了。
那神奇变幻的茶叶,似乎也随着这个女孩子优雅的动作,被赋予了某种诗意的内容。
各自端杯喝了一口,彭长宜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们谁想读研究生?”
“我啊。”江帆挺了挺了上身说道。
彭长宜笑了,说道:“您那么高的学历,还要读研究生?”
江帆说道:“高什么啊,落伍了。我前几天回部里,想找平时几个不错的人聚聚,结果你猜怎么着,谁都没时间,一问,人家都在复习考研,准备读在职研究生或者全职研究生。”
彭长宜说道:“跟大部委的人比,我们的差距太大了。”
江帆说:“现在对干部的要求是越来越年轻化、知识化、专业化,就我那本科学历,快跟不上了。你看丁一这代人都进机关了,我们再不学,就落伍了。”
彭长宜一咧嘴,说道:“照您这一说,我这师范生还别活了。”
江帆说道:“倒不是那个意思,尽管我反对唯学历论,但是提升自己,增加自己的硬件实力总是没有坏处的。所以我刚才问丁一京大都有什么样的研究生可以读在职。”
其实,江帆意识到的问题,彭长宜也意识到了。
江帆又说:“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选拔干部的条件已经非常明了,所以我们应该有危机意识。”
彭长宜点点头,心想,倒是国家部委出来的干部,站位就是和基层干部不一样。于是说道:
“您说的有道理,丁一,回头问问你父亲,看都哪些学科招在职研究生,我走走后门,是应该继续提升一下自己了。”
丁一看了一下手表,说道:“爸爸有早睡的习惯,我明天再问吧。”
江帆说:“说办就办,现在准备还来得及,今年上半年争取入学。明天给同学打电话,看看北京的学校,有什么适合的专业。”
“我还是对教育学感兴趣。”彭长宜说道。
“尽管我知道你教书育人有一套,尤其善于对方那些调皮捣蛋的初中生,但是你不可能再去从事教育事业了,还是加强一些政治理论修养吧。”
彭长宜觉得江帆说的很有道理,而且话很实在。
丁一对眼前这两位领导没有了陌生感,反而有了一种很亲切的感觉,觉得他们是她在亢州值得信赖和的人。
这种感觉,在以后的岁月中,一直陪伴着丁一,尽管经历了种种磨难和考验,始终未曾消褪,而且,历久弥新……
三个人在这里闲聊着,谁也没有意识到,亢州的选举之波已经酝酿成熟。
这时,江帆办公室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江帆接过电话,只听了一句,就对彭长宜说:“找你的。”
彭长宜接过了电话,里面传出妻子沈芳抱怨的声音:“怎么还不回来?这么晚了也不打个电话?”
彭长宜其实往家里打了电话,沈芳还没有到家,再后来到饭店后就忘了。那时的座机电话还没有来电显示功能,所以沈芳不知道他已经打过电话了。
他懒得跟沈芳解释,沈芳从来都是喜欢用这种“疑问加埋怨”的句式和他说话。此时他也不想招惹她多说话,就淡淡地说道:“有事吗?”
沈芳没好气地说:“王部长刚才来电话找你着,我一猜你就在和江市长闲聊呢。”
彭长宜看了一眼江帆,皱下眉说:“他说什么事着吗?”
“没有。”
“知道了。”彭长宜挂了电话,说道:“部长找我。”
江帆看了看表,说道:“这么晚了肯定有事。”
彭长宜感到晚上部长找他应该有很重要的事,他不敢耽搁,就说道:“我上去看看。”说着就要往出走。
江帆说道:“长宜,还是先打个电话吧。”
彭长宜想了想,就拿起了外线直播电话,他没有直接往办公室里打,而是先把电话打到部长家里。
果然,得到部长夫人的答复是“他去单位了”。
彭长宜犹豫了一下,看了看江帆。
江帆又冲着电话向他努努嘴。
彭长宜再次拿起江帆桌上的内线电话,刚要摇,江帆说道:“用那个。”
江帆指的是外线直播电话。
彭长宜忽然就明白了江帆的用意,他拿起外线电话,拨通了部长办公室,果然,部长在办公室里等他。
王部长说道:“你在那里?”
彭长宜想反正今晚的活动部长肯定会知道,别人不告诉他王圆也要告诉他。就说:“我们刚刚散,我在江市长办公室。”
“丁一呐?”部长问道。
“和我在一起。”
“你带她到我办公室来,江市长如果没事的话一起过来吧。”王部长说完就放下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