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晨星(七下)
“敌袭,敌袭,,。”当第一匹战马刚刚跃过山梁,负责警戒的鬼子哨兵就叫喊了起來,被他的尖叫声吵醒,背靠着马车大喘粗气的辎重兵们一跃而起,从马车上抓起步枪、轻机枪,冲着陆续跃过山梁的战马群疯狂开火。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乒乒乓,乒乒乓,乒乒乓。”毕竟是來自日寇当中最精锐的关东军,他们的反应不可谓不迅速,只可惜,目标距离他们远在一千米开外,并且一直处于高速移动状态,小鬼子们疯狂射出的子弹或者飞到高空不知道去向,或者打在半山腰处草丛中,青烟四溅,却连游击队员们的一根寒毛都沒碰着。
唯一的作用,是把辎重队受到突袭的情报,及时送到了远处其他同党的耳朵,听见來路上突然暴发出剧烈的射击声,包括川田国昭在内,所有鬼子军官都齐齐地转头,下个瞬间,他们的嘴巴不约而同地张开,身体僵在原地,脸色苍白如雪。
骑兵,数不清的中国骑兵,天哪,他们是从哪里冒出來的,,怎么会有这么多,,因为道路在半途中拐了一个弯的关系,鬼子军官们看不到自家辎重队情况,却能清清楚楚看到山坡上那两排高速移动的刀丛,明晃晃,冷嗖嗖,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红,宛若猛兽雪亮的牙齿,从山坡上扑下,直奔猎物的喉咙。
“辎重队,辎重队遇袭。”一名反应最迅速的鬼子中尉扯开嗓子大叫起來,指着两公里外的丘陵,身体颤抖得如风中荷叶。
“中国人,中国人的真正目标是那里。”又有几名鬼子军官纷纷从震惊中还了魂,大喊大叫,声嘶力竭,上当了,大伙全上当了,中国人,中国人从一开始,就沒打算跟帝国军队來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先前那支骑兵是诱饵,不远处这支步兵也是诱饵,他们很清楚自己的实力,从一开始,就盯上了新编满蒙派遣支队最薄弱的地方,忍耐,等待,然后突然从山丘背后跳出來,张开血盆大口。
以上驷对下驷。
以骑兵对步兵。
并且死近距离突然发动袭击。
“中国人,中国人,骑兵,骑兵,全是骑兵。”越來越多的军官从震惊中清醒过來,聚集到川田国昭身边,语无伦次。
两公里外山坡上高速下冲的中国骑兵带起的烟尘越來越浓,越來越浓,转眼间就变得遮天蔽日,看样子,规模足足有一个营,而山坡下的看守马车的辎重兵却只有半个中队,并且还推了大半天的车,个个筋疲力竭。
在鬼子军官们期盼的目光注视下,川田国昭最后一个恢复了神智,只见他推开距离自己最近的军官,颤颤巍巍地向高处走了几步,举起望远镜朝骑兵们出现的山坡看了看,仿佛不相信所有人的眼睛,然后又突然把望远镜丢下,小跑着冲向重机枪阵地,在半途中,再度推开一个试图上前抱住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折向火炮,在最后几米处忽然打了踉跄,双手抱住九二式步兵炮的身管,张开嘴,“哇”地吐出一口黑血,将跑上前试图搀扶他的炮兵大尉小野春平喷得满身通红。
“川田君,,。”炮兵大尉小野春平抱住川田国昭的腰,追悔莫及,如果刚才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好了,那时把部队强行拉回去,也许还能來得及和辎重队并肩作战,而现在,中国骑兵顶多只需要一分钟,就能踩到辎重队的脑袋盯上,而自己这边,即便丢下重机枪和大炮轻装前进,至少也要才十分钟后才能跟中国骑兵交上火。
“把,把炮口,炮口调转回去,火,火力拦截。”川田国昭挣扎着将小野春平推开,喘息着命令,“快,尽快,辎重兵被白川参谋抽走了一大半儿,剩下,剩下的人,不可能挡得住中国骑兵。”
“嗨依,嗨依,川田君,请不要着急,我这就去调整火炮。”小野春平满脸绝望,却不敢反驳川田国昭的乱命,以免将对方活活急死,九二式步兵步兵炮虽然调整便捷,可最大射程却只有两千八百米,中间隔着一座不高不矮的山丘,他根本无法保证炮弹将落到谁的头上。
“去,快去,不要管我,快去。”川田国昭却把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当成了救命稻草,又狠狠推了小野春平一把,大声催促,“有向我解释的时间,你已经把炮口调整完毕了,快,不要再耽搁,织田中尉正在辎重队盼着你呢。”
“嗨依,嗨依。”小野春平连声答应着,蹲下身子,亲手调整火炮支架,趁着炮兵们忙碌的功夫,川田国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头转向其他鬼子军官,大声叫喊,“一中队留下保护火炮,其他人,统统跑步回去支援,快,辎重队里帝国勇士,一定能坚持到你们赶回去,一定能。”
“嗨依。”六神无主的鬼子军官们连想都不想,带领自己的嫡系部属,转身跑下山坡,两千米,全速猛跑的话,差不多需要十分钟,川田中佐说得对,辎重队的士兵素质再差,那也是关东军的士兵,也是大日本帝国一等一的精锐,他们一定能坚持到援兵的到來,他们必须坚持到援兵的到來。
辎重中队的确在努力坚持,从一千米坚持到了八百米,又从八百米坚持到了六百米,五百米,四百米,短短半分钟时间内,每杆步枪至少打出了五颗子弹,留在队伍中的两挺轻机枪,也打得枪管发烫,散热片布套处冒出缕缕青烟,(注1)
然而,这些努力的效果却依旧非常寥寥,步枪的精确射程和人眼的视觉能力都有限,向五百米外的移动目标开火,中不中全靠运气,而轻机枪的精确射程虽然远超过步枪,靠两挺机枪封锁将近三百米的扇面,也是痴人说梦,更何况战马高速奔跑中带起的烟尘,使得整个骑兵队都被包裹进了一团青绿色的云雾之内,机枪子弹即便偶尔能蒙上一个目标,射手们也看不到自己的战果,反而越打越心慌,越打越沒有节奏感,(注2)
“混蛋,瞄准一点儿,瞄准一点儿,坡度,注意坡度。”辎重队主官织田刚正惨白着脸,推开一名主射手,亲自操刀,“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他射出的子弹倒是节奏分明,然而却一样看不到任何效果,对面的中骑兵们毫无停顿,也不肯开枪还击,只是将身体藏在烟尘中,继续加速,加速,加速,隆隆的马蹄声宛若惊雷。
“集中,所有人向我集中,拦住正面,集中火力拦住正面,混蛋,谁让你们停下來的,开枪啊,继续开枪啊。”织田刚正一边继续疯狂射击,一边大喊大叫。
“我们,我们已经尽力了,尽力了。”他身边不远处,几名鬼子兵带着哭腔回应,对面的骑兵距离马车已经不足两百米,马蹄不断击打在地面上,将震颤得感觉和恐怖一道,从脚底板送入鬼子们的心脏中,吓得鬼子兵们脸色苍白,动作僵硬,子弹天一颗地一颗,愈发沒有准头。
“混蛋,胆小鬼,所有人都会被你们害死。”中队长织田刚正破口大骂,端着轻机枪站起來,准备以自身为楷模鼓舞全队士气,不料耳畔突然传來“喀嚓。”一声,手中的歪把子一顿,再也喷射不出任何火力。
“子弹,快给我装子弹。”凭借多年的作战经验,织田刚正判断出是副射手沒有及时给机枪补充弹药的缘故,低下头,声色俱厉,双手捧着十几个弹夹的副射手哆哆嗦嗦地站起來,哆哆嗦嗦地将弹夹往机枪的弹斗里塞,却始终无法将弹夹塞到恰当位置,身边的草地上,反倒噼里啪啦掉了一大堆。
不但是副射手被吓麻了爪子,织田刚正周围的步枪声,也变得稀稀落落,面对上百匹高速碾压过來,已经近在咫尺的战马,即便胆子最大的鬼子兵,也无法保持镇定,个别胆子稍小的,则干脆将步枪朝地面上一丢,转身就逃,根本不管自己这样做,将來会不会被当众处死。
“混蛋,不准跑,谁都不准跑,给我上,上刺刀。”中队长织田正刚大声哭喊,却得不到任何支持,用刺刀去硬撼骑兵,这是疯子才会做的事情,步兵操典里头从來沒有这种战术,鬼子兵们也沒接触过相关教程。
“为天皇陛下效忠的时候到了。”眼睁睁地看着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逃命队伍,织田正刚丢下沒有子弹的歪把子,拔出指挥刀,迎向冲在最前方的白色战马,烟尘已经笼罩了整个阵地,因为距离的因素,他反而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目标,那是一名二十岁左右的中国人,肤色很深,握刀的右手背面布满了丑陋的伤疤,。
“这是一个老兵。”中队长织田正刚迅速做出判断,然后,他就发现自己高高地飞了起來,越过大白马的耳朵,越过黑脸中国人的灰布军帽,越过低矮的山丘,把锦绣般的大地尽收眼底。
在目光凝固的瞬间,他看到有一个沒脑袋的身体在战马身后打着旋子,一圈,两圈,三圈,轰然而倒。
注1:因为工业实力不强的缘故,日军的机枪散热效果普遍较差,特别是歪把子,在连续射击过程中很容易烫伤射手,所以散热片外通常会套一层防烫伤帆布,导致枪管发热后,帆布率先冒烟。
注2:有经验的机枪手,作战时都不会一直扣着扳机乱扫,而是打带有鲜明节奏感的点射,这样的杀伤效果更好,并且有利于副射手配合装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