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磨剑(九中)
“你——!”登时,穆姓中尉的脸就憋成了茄子色,双眼恶狠狠瞪着彭学文,目光凌厉如刀,彭学文却半点都不在乎,迈着四方步挤到张松龄面前,大咧咧地搂住后者的肩膀,“昨天晚上睡得好么,还以为你接连累了好几天,今天早晨能多睡一会儿,沒想到你这么早就爬起來了。”
“还行吧,就是有点儿不适应小日本的地铺,太矮,太软,睡得我腰眼儿直发酸,所以赶早起來活动活动筋骨。”张松龄伸了个懒腰,笑呵呵地回应。
“你个有福都不会享的土鳖,那是榻榻米,上面铺着的是美国进口的席梦思床垫。”彭学文用力将手紧了一下,大声嘲笑,“光里边的弹簧,就有半尺多厚,换你们山东人铺的蒲草垫子,一个能换一百个,“
“反正我睡不习惯就是。”张松龄又笑了笑,讪讪地补充,“我们山东的蒲草垫子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冬暖夏凉,还隔潮吸汗,给我的感觉比什么席梦思实在多了。”
“要不怎么说你土呢。”彭学文撇撇嘴,继续冷嘲热讽,“好在我早就知道你是财主家的阔少爷,否则,真会把你当成走西口过來的流浪汉,行了,咱们不说这些,吃过早饭沒有,如果沒吃的话,就跟我一道出去吃,城北有一家许记饼铺,做出來的烧饼夹肉堪称一绝,再配上碗刚出锅的羊杂汤,保管你全身上下都不觉得酸了。”
“那是对夹,赤峰那边的特产。”这回,轮到张松龄开口教训他了,“配羊杂汤吃就太腻了,不如配碗清汤,少许调上一点儿虾皮儿……。”
“管他什么汤呢,你去了随便点,吃完了我付账就是。”彭学文大声打断,强拉着张松龄,大步朝军营门口方向走。
他们两个旁若无人地谈论吃食,可把在一旁做怒目金刚状的穆中尉给憋坏了,两只眼睛里飞出无数把小刀子,恨不能将彭学文当众千刀万剐,然而彭学文根本不肯再拿正眼往他这边瞧,他也不能冲过去揪住彭学文的脖领子问一问对方刚才话里的傻瓜说得是不是自己,直憋得额头冒火哽嗓生烟,赶在彭学文和张松龄两人的身影消失之前,才终于在二人的背后喊了一句,“张,张兄弟请留步。”
“什么事儿,。”张松龄转过身,皱着眉头追问,他不想跟二百一十一旅的人有太多瓜葛,但是也不愿意象彭学文那样给对方脸色看,毕竟第二百一十一旅也是一支很有名的抗日队伍,当得起他张某人的这份尊敬。
“那个,那个……”旁边站着一个來自军统的精英,穆姓中尉很多计策都无法正常使用,嘴唇上下蠕嗫了半晌,才讪笑着将话补充完整,“你,你刚才示范步枪射击,让穆某大开眼界,所以,所以想跟你请教一下如果骑在战马上开枪的要领,有沒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黑石寨独立营这回缴获了很多战马,完全可以组成一支纯粹的骑兵营。”
“那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张松龄笑着摇了摇头,然后将手指向周围眼巴巴看着自己的马贼们,“他们的大当家周黑炭比我厉害多了,即便在奔驰的战马上开枪,也能百发百中,所以你与其问我这个问題,不如去问他。”
“这,这…….”穆姓中尉眨巴着三角眼,心里飞快地寻找其他合理说辞,周黑炭枪法他早就领教过,的确如张松龄说得那样,奔马上开枪也很少射失目标,但是他找张松龄套近乎的目的却不在于探讨枪法,所谓请教,不过是拉近双方关系的一种手段而已,无论张松龄教与不教,都不影响他的下一步举动。
“怎么,穆连长还有别的事情,。”彭学文可不象张松龄那么好说话,眉头一跳,沉声问道,“如果沒什么要紧事情的话,最好等我们吃了饭回來再说,大冷天的,你不能让人饿着肚子听你闲扯。”
“沒,沒什么事情了。”穆中尉被挤兑得浑身全是汗,后退了半步,讪讪说道:“只是,只是跟张兄弟一见如故,所以,所以才想跟他多聊几句,你们,你们去吧,我,我继续操练队伍了。”
“有病。”彭学文不屑地吐了口吐沫,拉着张松龄,继续大步往军营门口走,才走出四、五步米远,背后却又传來了穆中尉那特有的公鸭嗓子叫唤,“张,张兄弟,请,请留步。”
“又怎么了。”张松龄再度转过身,脸上笑容开始变得有些冷。
“我,我肚子也饿了,想跟你们一起去吃对夹。”明知道自己不受欢迎,穆中尉依旧死皮赖脸地凑了过來,“我,我还沒吃过那东西呢,今天就跟着你们两个一起去尝尝新鲜,彭专员,我不妨碍你们吧。”
“你说呢,。”彭学文不屑地反问。
“应该不妨碍。”穆中尉的脸皮不是一般的厚,直接给出肯定答案,“我刚來,对城里的情况不是很熟,如果不跟着你们,自己出去可能找不到地方。”
遇到这种厚颜无耻的家伙,彭学文也沒了脾气,耸耸肩,拉着张松龄转头便走,任由穆中尉如同尾巴一般跟在自己身后。
“我,我真的对张兄弟沒什么恶意。”出了营门,穆中尉快赶了几步,伸手拉住张松龄的另外一边肩膀,“我,我只是有几句话,想跟张兄弟敞开了聊聊而已,彭专员不必如此小心。”
“你最好沒有。”彭学文狠狠瞪了他一眼,语气硬得象一把钢刀,“他是妹夫,如果有人想害他,或者想通过他來达成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劝他最好还是掂量掂量,我们老彭家现在虽然比不得当年了,可也不是随便來一个人,就能捏扁揉圆的。”
“我…….”穆中尉被说得心里发虚,脚步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放慢,然而想到完成任务之后上头对自己的奖赏,功利之心又迅速盖过了恐惧,晃着屁股重新追赶上來,拉着张松龄的另外一只胳膊,笑呵呵地说道:“怎么会呢,彭专员把我给当成什么人了,张兄弟英雄了得,我赶着跟他交朋友还來不及呢,怎么可能害他,,我只是想跟张兄弟说几句话,说完了之后,立刻就在你们两个眼前消失,绝对不多停留一分钟。”
“那你现在就说吧。”张松龄也被此人缠得非常不耐烦,站住脚步,低声命令。
“这,这…….”穆中尉仰起脑袋,左顾右盼,三人已经出了军营有一段距离,附近也沒什么闲人,但有彭学文这个特工同行在场,却令他感到非常忌惮,很多话不得不重新斟酌,以免被对方抓到破绽,再一次搅了自己的局。
“我相信彭兄。”张松龄毫不客气地强调了一句,彻底打消了对方私下交谈的念头。
“那,那我也沒什么可以背着彭专员的。”穆中尉沒有了任何选择,只得硬着头皮往上冲,“我刚才听张兄弟说,曾经在第二十六路军里边历练过。”
“第二十六路军二十七师特务团一营二连。”过去的经历沒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张松龄坦坦荡荡地回应。
“听说,听说你,你还当过中校,!”穆中尉心里一喜,赶紧趁热打铁,“我是听周营长提过一嘴,心里觉得好奇,像您这么年青的中校,全国估计都找不出第二个來。”
“中尉。”张松龄想了想,大声矫正,“中校军衔是个乌龙,当不得真。”
“为什么。”自己需要的东西几乎伸手可及,穆中尉紧张得心里头直发颤,不顾彭学文在一旁虎视眈眈,大声追问。
“我受了重伤,昏迷不醒,被老乡私下给抬回了家,上边找不到我,以为我落到了小鬼子手里被杀掉了,就追赠了一个中校军衔给我。”张松龄耸耸肩膀,轻描淡写地就绕开了陷阱。
“这个……”穆中尉对张松龄给出的答案非常不满意,沉吟了片刻,继续刨根究底,“就这么简单,,那些老乡也太胆大了,居然敢当着别人的面儿把你搬回家,你旁边的长官也肯答应。”
“老乡是为了救我一命。”张松龄笑了笑,淡然回应,“当时急救药品根本供应不上,与其眼睁睁地看着我死掉,还不把我如交给老乡來赌一赌运气,后來做主把我交给老乡的那个长官也殉国了,所以在上头统计伤亡情况时,我就就进了阵亡名单,这种情况在任何大的战役结束后都很常见,沒有必要大惊小怪。”
“这…….”穆中尉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急得心里头好像无数爪子在挠,今天哪怕张松龄的话语里稍微流露出半点儿对个人境遇的不满,他也能火上浇油,将对方向自己需要的位置推,谁料张松龄心里头看淡了当年的事情,说起情來波澜不惊,姓穆的就失去了借題发挥的空间,只好暂且放弃最初的图谋,迅速转向下一个陷阱,“那,那你后來伤好之后,怎么不立刻归队啊,,心灰意懒了,还是另有什么原因。”
“收留我的老乡被汉奸害死了,我想给他报仇,就追着那个汉奸一路來到草原上。”张松龄笑了笑,用最简练的语言总结,“然后我被小鬼子追杀,走投无路时被红胡子所救,救命之恩不能不报,就干脆投了红胡子。”
“红胡子,你是说共产党游击队,。”
“嗯,队长绰号红胡子,在草原上非常有名。”张松龄点点头,笑着补充,“不但我佩服他,你们周营长,原來提起他时,也总是挑着大拇指。”
“可惜了。”不管张松龄的话头落在什么方向,穆中尉都使出全身的劲儿來往他自己预先准备好的陷阱里头拉,“你都中校了,可以说前程无量,回到重庆去在军委会那边挂个号,随便放出來,至少能是个团长,如果运气好了,甚至旅长都有可能……”
“沒什么可惜的。”张松龄大声打断,“那个中校军衔是追赠的,既然我还活着,就不能当真,况且仔细算起來,我只有一年多行伍经历,当个排长勉强合格,再高,就是对底下士兵的性命不负责了。”
“话不能这么说。”始终无法让张松龄上当,穆姓中尉急得图穷匕见,扯开嗓子,大声反驳,“上边下令重建二战区一军团,你的老长官孙连仲将军眼下正缺有经验的军官,你既熟悉他的指挥风格,又有大规模会战经验,如果回去帮他,肯定比军委会随便塞给他的那些人强,听我的,你千万别再跟土八路搅在一起了,他们那些人,不会有什么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