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悠然向刘秀摇摇头,说道:“臣女道行有限,只能看到汉室百年大运,但百年之后,臣女也看不清楚了,只能看到雾气昭昭。”
刘秀好奇地问道:“看到?
悠然又是如何能看到气运的?”
郭悠然说道:“陛下,人除了双目,还有三眼。”
刘秀一脸的茫然,不解地说道:“三眼?”
郭悠然点点头,说道:“一为阴阳。”
刘秀接话道:“阴阳眼?”
“正是!”
郭悠然说道:“阴阳眼,可见鬼神!每个人,天生下来都具备阴阳眼,只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阴阳眼也会渐渐闭合,但有极少数人的阴阳眼会保留下来,这样的人,通常都不会长寿,且命运多舛!”
听郭悠然讲玄学,刘秀还是很感兴趣,听得也认真。
郭悠然继续说道:“二为慧眼!慧眼可识人,辨忠奸、分善恶,不过慧眼没有天生的,都是靠后天的修炼。
“其三为天眼,可看从前,可看以后,可看天道,可看气运,极少有人能天生天眼,具备天眼者,大多都是通过后天修炼,臣女便是后天修炼的天眼!”
刘秀问道:“你是通过天眼,看到的大汉气运?”
郭悠然点头应道:“是的,陛下!”
刘秀站起身形,背着手,在大殿里慢慢踱步,喃喃说道:“汉室还有百年大运……”郭悠然解释道:“是因为臣女只能看到百年!”
说到这里,她眼珠转动,含笑道:“陛下与道家福缘深厚,倘若陛下潜心修炼,将来之修为,必在臣女之上,陛下所能看到之气运,也必然会比臣女深远得多!”
刘秀相信郭悠然的话,他的确与道家有缘,而且也的确深受道家至宝的庇佑。
只是现在让他去修真修道,他也着实是做不到。
他是天子,可眼下这天下,千疮百孔,百废待兴,他哪里能躲得开,独自去避世,再者说,他现在还做不到看破红尘,放下七情六欲。
他在大殿里走了一会,对郭悠然说道:“入道修炼之事,以后再说吧!”
郭悠然也明白,现在还不是劝天子放下一切的时候。
她说道:“臣女这里有恩师传授的修炼心法,陛下若是得闲,未尝不可参悟一二,起码能让陛下健身强体,心境舒和。”
刘秀想了想,伸出手来,说道:“拿于我看。”
郭悠然从袖口内掏出一只皮卷,递交给刘秀。
后者接过来,把皮卷打开,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蝇头小字,字里行间,生涩难懂,刘秀看起来也很是费劲。
这东西如果让他自己看的话,他根本看不下去。
郭悠然走上前来,对照着皮卷上的字迹,逐字逐句的为刘秀做讲解。
随着郭悠然的细细讲解,刘秀参悟的速度很快,颇有一通百通之势。
郭悠然见状,都禁不住吃惊不已,要知道她以前学的时候,可远没有刘秀这么快,但即便如此,师父还说她悟性过人,与道法有缘。
如果让恩师来教导陛下,不知恩师得被惊成什么样子呢?
想到这里,郭悠然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听着郭悠然的讲解,刘秀觉得没过多久的时间,当他无意中看向窗外的时候,发现外面的天色竟已暗了下来。
他下意识地问道:“已过了两个时辰?”
“是的,陛下,快两个半时辰了!”
刘秀吐出口浊气,含笑说道:“道法精妙,令人回味无穷啊!”
听闻他这话,郭悠然眼睛顿是一亮。
对于普通人而言,道法其实很生涩,为人讲道,十之八九,人们都听不懂,也听不进去。
而像刘秀这样,能听得兴致勃勃者,十分罕见,除掉过人的悟性外,归根结底,还是与道家有缘。
“是陛下与道家有缘,且福源深厚!”
郭悠然笑道。
刘秀说道:“我去换身衣服,然后我们去廷尉府!”
走进清凉殿的内室,刘秀脱下冕服,换上一套普通的衣装,而后带着郭悠然和龙渊等人,悄悄出宫,去往廷尉府。
由于龙渊事先已过来打过招呼,邓晨留在廷尉府没走,见到刘秀后,邓晨拱手施礼,说道:“陛下!”
刘秀摆摆手,示意邓晨平身,他问道:“伟卿,陌鄢现被关押何处?”
“他在天牢!陛下,这边请!”
邓晨领路,带刘秀一行人往天牢走去。
廷尉府的天牢,关押的都是重刑犯,准备秋后问斩的。
天牢和昭狱差不多,进去的人,还能活着出来的,少之又少。
天牢位于地下,进入其中,是一路下坡。
越往里面走,气温越低,让人感觉凉飕飕的,从骨子里生出丝丝的寒意。
空气中也弥漫着潮湿、阴腐、血腥的气味。
郭悠然不喜欢这里的环境,对于天牢里的阴气,她甚至比旁人感受得更加真切,身体里的血液似乎都快被冰冻住。
看她小脸煞白,刘秀停下脚步,问道:“悠然可是身体不舒服?”
郭悠然脸色难看,缓缓摇头,小声说道:“陛下,臣女无事。”
刘秀说道:“如果感觉不舒服,就不要下来了。”
对于刘秀的体贴,郭悠然很是受用,含笑说道:“陛下身上的紫金之气,可阻一切阴邪之物!”
说着话,她还特意地向刘秀近前靠了靠。
刘秀笑了,主动伸出手来,握住郭悠然的柔荑,迈步继续向前走去。
郭悠然原本苍白的小脸迅速浮上一抹绯红,不好意思地低垂下头,但并没有甩开刘秀的手。
邓晨回头看了一眼,禁不住又偷偷打量郭悠然几眼。
刘秀是他的内弟,对于刘秀,邓晨还是很了解的,在外面,除了阴丽华,刘秀可很少会对哪个女子如此亲近。
进入天牢,又向里面走了一会,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的两旁,都是铁制的栅栏,里面关押着形形色色的死囚。
看到有人进来,死囚们或是站起身,或是往栏杆这边爬,一个个伸出手来,有气无力地叫喊道:“冤枉……大人,小人冤枉啊……”有狱卒提着棍子上前,对着伸出铁栅栏的手就是一通乱打乱砸。
顿时间,死囚们的惨叫声一片,伸出来的手也都纷纷缩了回去。
被刘秀拉着走的郭悠然,时不时地向左右看去,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后慢慢变得平静下来。
刘秀察觉到郭悠然神色的变化,问道:“悠然看到了什么?”
“生气!”
“哦?”
刘秀笑了,提醒他道:“他们都是死囚!”
在天牢里,面对着这些等待处斩的死囚,郭悠然竟然还看到了生气,这让刘秀感觉很有趣。
郭悠然说道:“陛下将来会赦免他们的死罪!”
刘秀一怔,有些诧异地看着郭悠然。
他的确考虑过,借着小妹生辰的契机,大赦天下,不过这只是他心里的想法,还没有和群臣讨论过,郭悠然竟然能算出来,不可思议。
天下大乱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的人,十室九空,极度缺乏劳力,这也是刘秀想大赦天下的主因。
他看了一眼郭悠然,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走到走廊的最里端,邓晨在一间牢房前停下。
这间牢房,没有铁栅栏,完全是纯铁打造的铁屋子,就连铁门,都是厚厚的一层,上面有好几道锁。
而且这好几道锁的钥匙,还不是在一个人身上,邓晨身上有一把,左右狱丞身上还各有一把。
所以要打开这扇牢门,需要邓晨和左右狱丞一同到场。
随着一道道锁头被打开,有两名狱卒上前,合力拉开牢门。
随着吱嘎嘎的声响,牢门缓缓被拉开,刘秀举目向里面一瞧,在牢房最里端的草垫子上,坐着一人。
他身穿灰白色的囚服,发髻披散下来,看不清楚他的五感相貌。
刘秀和郭悠然迈步走了进去,他开口说道:“陌鄢!”
在草甸子上盘膝而坐的那人,慢慢抬起头来,披散的发丝向左右分开,露出一张精美又俊秀的面孔。
看清楚陌鄢的模样,刘秀仿佛一下子又回到十多年前,陌鄢的容貌,几乎毫无变化,还是那么的英俊不凡,还是那么的不食人间烟火。
“刘秀!”
陌鄢对上刘秀的目光,缓缓开口。
沙!站在牢房外的龙渊等人,齐刷刷地抽出佩剑,对陌鄢怒目而视。
直呼天子名讳,单单这一条,就足以杀他。
刘秀向龙渊等人摆摆手,示意他们把剑都收起来。
他在陌鄢的面前蹲下身形,说道:“久违了,陌公子!”
陌鄢一笑,说道:“成王败寇,刘秀,你现在有在我面前炫耀的本钱。”
刘秀耸耸肩,问道:“陌鄢,你现在可有后悔?”
陌鄢反问道:“我后悔什么?”
“逆天而行。”
“哈哈!”
陌鄢笑了,说道:“这天下,倘若人人都顺应天意,依附天道,岂不是太过无聊了?”
刘秀问道:“你助赤眉,让天下多少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你助公孙述,又让多少将士殁于两军阵前?
你心中的大道,你心中的有趣,难道就只是残害天下苍生?”
他这番话,把陌鄢问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古往今来,有奸臣,有忠臣,还有一种人,是乱臣。
他们的存在,往往都会导致天下大乱。
陌鄢是一个,后世明代的姚广孝,也算是一个。
过了好久,陌鄢苦笑,说道:“刘秀,我本以为你会说,与你为敌,最终就会落得像我现在这样的下场。”
没想到,刘秀和他讲的是苍生,是生灵涂炭。
陌鄢修得不是邪门歪道,而是正统的道家玄学,不过他像是天生逆骨,道家讲的是顺应天命,而他偏偏就想打破这枷锁,想要逆天而行,想要以人道来改天道。
他尽了全力,只是最终没有成功罢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秀,说道:“王莽本是有大气运的人,不过他的气运,被你吞了;刘玄也是有大气运的人,他的气运也被你吞了;公孙述同样有大气运,可他的气运最终还是被你给吞了。
刘秀,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陌鄢的眼中,刘秀简直就是天道的亲儿子。
那些有大气运的人,充其量就被天道眷顾一次两次,而刘秀倒好,那天道仿佛就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时时刻刻都庇佑着他。
匪夷所思的昆阳之战,只这一战,就把王莽的气运给打个精光;河北之行,明明是九死一生,刘秀却不可思议的在河北奠定根基,把刘玄的气运吸食个精光;平蜀之战,汉军两名主帅都被砍掉了,最后又冒出个吴汉,接掌汉军,攻破成都。
这么多匪夷所思的事发生在刘秀身上,他不是天道之子,又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