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寻声望去,只见从花园的亭子里,走出来四名衣衫华丽的妙龄女子。三名女子走在前面,一名女子微微低垂着头,走在后面。
看到她们四人,刘杨立刻对刘秀一笑,等四女走到近前,他向刘秀一一介绍道:“这是本王的长女可颜,这位是本王的次女可欣,这位是本王的小女可卿。”
介绍完他的三个女儿,刘杨又把站在三女后面的那位姑娘拉出来,向刘秀笑道:“这位是本王的外甥女,郭氏圣通。”
郭圣通是刘杨妹妹的女儿,因为父亲过世得早,便一直寄养在刘杨的王府中。
刘杨每介绍一位,刘秀便拱手施一礼,刘可颜、刘可欣、刘可卿以及郭圣通,也都纷纷福身回礼。
在刘杨的招呼下,刘秀等人一同走进亭子里。
亭子里摆放了四个火炭盆,坐在其中,倒也不觉得寒冷。亭子中央的石桌上,摆放着茶壶、茶杯以及好几盘点心和干果。
“大司马!”刘可颜含笑看着刘秀。
刘秀欠了欠身,回道:“可颜小姐。”
刘可颜看着刘秀,暗道一声可惜!传言刘秀年轻有为,一表人才,今日得见,果真不假。只可惜出身太低,而且在长安那边不得宠,在邯郸这边又被通缉追杀。
她含笑说道:“铁筷子通常生在蜀地,在河北并不常见,父王当年也是专程派人到蜀地,花费数月,才将这些铁筷子移植回真定,大司马又是怎么认识此花的?”
刘秀含笑说道:“当年,我有随大哥去过蜀地。”
“哦,原来是这样。”刘可颜颇感意外。
刘可卿突然接话道:“刘縯图谋不轨,欲起兵造反,后被天子察觉,被天子诛杀,天子没有因为刘縯的关系而记恨大司马,还真是胸怀宽广。”
听闻这话,刘杨、刘可颜、刘可欣以及郭圣通的脸色同是一变,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刘可卿当着刘秀的面,说出这番话,无异于在刘秀的伤口上撒盐。
刘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挂着淡淡的笑容,柔声说道:“天子胸怀天下,自然非常人能比。”
刘杨狠狠瞪了小女儿一眼,向刘秀赔笑道:“犬女年幼无知,有失言之处,还望大司马莫要责怪。”
刘秀含笑说道:“真定王客气了。”
刘可卿撇了撇小嘴,小声嘀咕道:“我说的也是事实嘛!”
刘杨的三个女儿,刘可卿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由于是最小的女儿,也是最得宠、最娇蛮的一个。
只不过娇蛮过头了,便很容易变成恶毒,此时就连龙渊看着刘可卿那张娇美的小脸,心中都充满了厌恶。
刘秀没有因为刘可卿的话,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愤怒,这让刘杨以及刘可颜、刘可欣都对他好感大增。
刘可颜兴致勃勃地说道:“听说,铁筷子有很多花种,不知大司马在蜀地有没有见过其它的花种?”
“生长在雪地里,粉红色的铁筷子更美。”刘秀略带感叹地说道。
刘可颜惊讶道:“还有粉红色的铁筷子?”
刘秀点头。刘可卿转头看向刘杨。后者无奈地连连摆手,说道:“蜀地到真定,千里迢迢,上次移植回这些花,已耗费千金,以后父王可不能任由你胡闹了。”
刘杨对自己的女儿的确很宠爱。
真定冬季,百花凋零,而刘可颜又特别喜爱花草,刘杨四处打听,得知铁筷子耐寒,冬季也能盛开,便派人从蜀地移植回这些铁筷子,耗费了大量的金钱和人力。
见大姐和刘秀想谈甚欢,刘可卿小脸一寒,紧接着,她又乐呵呵地说道:“大司马,可卿最近学了一首诗,不知能否请大司马鉴赏一下?”
刘秀说道:“秀才疏学浅,鉴赏愧不敢当。”
刘可卿也不管刘秀的客套,缓缓吟出一首诗。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人而无仪,不死何为?相鼠有皮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俟?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她把这首诗吟完,刘杨在石凳上都快坐不住了,怒视着刘可卿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
旁边的刘可颜、刘可欣也是一脸的窘迫和不自然。郭圣通则是充满诧异得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可卿。刘可卿刚才吟的这首诗,名为《相鼠》。《相鼠》这首诗,是把人给挖苦进了骨子里。拿最丑陋的动物老鼠来比人,大概的意思是,人要是没有自尊,连老鼠都不如,还
活着干什么?
这首诗的映射是,按照宗谱的辈分,刘秀比刘杨都要高一辈,但为了趋炎附势,巴结真定,不惜自降辈分,给刘杨做女婿,不知廉耻,把做人的尊严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其实按照事先的约定,是刘可颜找机会,拿这首诗来挖苦刘秀,但看到刘秀和大姐聊得那么起劲,刘可卿气不过,便抢先把这首诗吟了出来。
啪!刘杨猛的一拍桌案,腾的一下站起身,手指着后院那边,厉声喝道:“滚!都给我滚!”
刘杨知道,自家的闺女刁蛮成性,但也没想到会那么没脑子,竟然拿《相鼠》这首诗来讽刺刘秀。其实她此时讽刺的何止刘秀一人,是把刘杨也给讽刺进去了。
刘可卿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到父王对自己发这么大的脾气,她的眼珠迅速蒙起一层水雾,过了片刻,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刘可颜和刘可欣急忙把刘可卿抱住,颤声说道:“父王,小妹不是故意的……”
“她……”
没等刘杨说话,刘秀也站了起来,向刘杨摆摆手,说道:“真定王喜怒!可卿小姐心直口快,相信并无恶意。”
刘杨看眼刘秀,一脸的窘迫和难为情,连连摇头,说道:“教女无方,是本王教女无方啊!”
刘秀非但没有生刘可卿的气,反而还宽慰起刘杨,这份心胸,的确是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
把刘杨劝坐下来,刘秀看向哭得梨花带雨的刘可卿,含笑说道:“刚才,可卿小姐让我鉴赏这首诗,我就随便说两句吧。”
稍顿,他目光低垂,略微沉吟片刻,说道:“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能懂我刘秀的,他自然会明白我刘秀的心境,不能懂我刘秀的,他又与我刘秀何干?老天啊,这都是什么人啊?
刘可卿以《国风》中的《相鼠》来挖苦他,而他则以《诗序》中的《黍离》作为回敬。
比拼才学,刘秀可是太学生,上太学期间,他也没少和同窗好友们玩这些文字游戏,你挖苦我一句,我再回敬你一句,斗得不亦乐乎。
刘杨的三个女儿,即便是最有才学的刘可颜,想在这方面赢过刘秀,也是不可能的事。
倘若以前,有人如此挖苦刘秀,他或许还会冲冠一怒,但是现在,刘秀只有一种感觉,就是幼稚。
听刘秀以《黍离》回敬自己,刘可卿止住哭声,眨巴眨巴眼睛,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以对。
她求助地看向大姐,而此时,刘可颜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秀,脸上还不自觉地流露出痴迷之色。
见状,刘可卿既羞愧难当,又怒火中烧,狠狠一跺脚,转身向自己的院子跑去。
刘可颜和刘可欣回过神来,先是惊呼一声:“小妹!”而后二女一同看向刘杨,说道:“父王——”
“你们也都给我滚回去!”刘杨现在看谁都不顺眼。
小女儿有多少才学,他作为父亲,能心里没数吗?
拿《相鼠》来挖苦刘秀,这不可能是可卿自己想到的,确切的说,以她贪玩的个性,根本就不可能会背《相鼠》这首诗。
这肯定是可颜和可欣暗中挑拨,给可卿出的鬼主意。
自己的这三个女儿,真是没一个能让人省心的!
刘可颜和刘可欣并不想走,可看到父亲发这么大的火,两人的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待在亭子里了。
二人对视一眼,面红耳赤地向刘秀福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三个女儿全部离开,刘杨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对刘秀苦笑道:“她们都是被本王娇惯坏了啊!”
刘秀对此,倒是不以为然。
刘杨之所以要联姻,主要是不信任自己,现在自己亲自来到真定,便已是向他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双方到底还要不要联姻,倒也不太那么重要了。
他含笑说道:“真定王的千金,容貌、才学俱佳,足以匹配天下任何一青年才俊,下嫁于秀,的确是委屈了令千金。”
刘杨忍不住扶额,他一出生就在王府,父王过世,他继承王位,活到今天,他什么样的人没见过,是有才还是无才,他能辨认不出来吗?
刘秀名声在外,深受各地百姓爱戴,麾下也是能人辈出,猛将如云。
在河北毫无根基的情况下,刘秀完全是空手套白狼,连续获得中山、上谷、渔阳三个郡的支持,现在连信都郡府都归顺于他。
以刘秀的实力和威望,只要在河北打败了王郎,他便可以取而代之。这样的一个人中龙凤,自己的三个女儿竟然都看不上人家,刘杨想想都觉得可笑。
就在刘杨心中感慨万千的时候,一直都是规规矩矩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郭圣通,突然开口问道:“大司马以为圣通如何?”
她此话一出,把刘秀和刘杨都说愣了。还没等刘秀反应过来,刘杨眼睛突的一亮,对啊,自己怎么把圣通这个外甥女给忘了?
圣通打小就住在自己的王府,和自己的亲闺女没什么分别,倘若圣通能嫁于刘秀,那和自己嫁女的效果完全是一样的。想到这里,刘杨的脸上立刻泛起一层光彩,他满脸堆笑地对刘秀说道:“大司马可曾听说过郭昌郭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