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州府由于里应外合,叛军的攻城很是顺利,城市并未遭受多大的损害,宁王擅长收买人心,所以攻入城后立即张榜安民,虽然偶尔有一些乱兵劫掠,倒是没有引起太大的乱子。
饶州府知府衙门如今已经改成了宁王的行辕,这儿的气氛倒还算平静。在衙门的花厅,宁王朱钧觐穿着一件道袍坐在椅后,他的手摩挲着一块盘龙玉,饶州府产玉石,因此也成为了公里进贡玉器的产地,朱钧觐手里的这块玉佩显然是进贡宫中用度之用,而如今,这代表着无上威严,代表着九五之尊的玉器却在朱钧觐的手里,细腻的玉石温润无比,摩挲的过程产生出丝丝的热量。
玉即君子,君子温润如玉,可是此刻宁王的心思却没有这般的温润,攻下饶州之后,宁王便开始预谋攻打九江了。
朝廷对自己的围剿大军主要在两个方面,一个是九江一线,另一个便是安庆、饶州一线,朱钧觐是个谨慎的性子,虽然拿下了饶州,可是在南昌府附近,仍有九江的官军虎视眈眈,摆在宁王面前的无非就是两条路,一条是冒险,孤注一掷之下,全力进攻安庆,拿下安庆之后,再一举攻克南京。
这无疑是一种军事冒险,只是朱钧觐却没有做出这个选择,没有把握的事,他是不做的,全力攻打安庆,这就意味着他完全弃自己的老巢南昌府不顾,。拉起的叛军从割据一方变成了流寇,若是战事顺利还好,可是一旦战事不顺利,到时前有军事重镇,后方的巢穴又被朝廷一锅端下,上天无门下地无路,这就是必死棋局了。
所以朱钧觐从起事的时候起。就开始谋划攻克九江,拿下九江,则南昌府稳如磐石。有了强劲的后援,足以使他的靖难军马无后顾之忧。
之前的种种谋划似乎都已经成功,而安庆的精锐也全部在朱宸濠的带领下朝九江进军。若是不出意外,今日这个时候应当会有战报传来,大捷的消息应当快要到了。
话是这么说,虽然此前布下了许多局,可是朱钧觐还是有些不安,他知道,自己面对的对手不是别人,不是那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官僚,也不是那些尸位素餐的迂腐读书人,他的对手是柳乘风。面对这个人,宁王不得不忌惮。
因为朝中任何人,朱钧觐都可以掌握他们的下一步打算,可是柳乘风却不能,与柳乘风交手了这么多次。他从未在这个人身上占过便宜。
这是最后一次较量了,最后一次……
越是到这个时候,朱钧觐就越是忧心忡忡,朱钧觐皱着眉,把玩着手中玉,虽然一切顺利。却感觉事情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这是一种事情要失控的预感,让朱钧觐很不舒服。
“王爷何故心事重重?”刘养正见朱钧觐这副姿态,一直坐在边上默不作声,他与宁王不一样,靖难大军的进展十分顺利,刘养正的想法很乐观。
朱钧觐看了刘养正一眼,随即叹气道:“九江那边的急报还没有传来吗?以本王的预计,昨天夜里的时候,九江城就能告破,九江距离饶州府并不远,若是急报,有四五个时辰也该到了,可是现在天都要黑了,为何迟迟不见急报来?莫不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如此……”
刘养正忙道:“不是今日清早的时候小王爷送来了急报吗?”
清早的时候,朱宸濠确实送了急报来,这份急报是在午时发出的,清早才到,急报里头言明事情进展非常顺利,九江城似乎发生了变故,一切如朱钧觐所料想的一样,城中的官军发生了冲突,而且根据城中的细作密报也证实了这一点,大量的新军和官军相互对峙,甚至连斥候队也大量的召回,朱宸濠的军马一路过去,竟是畅通无阻。
这是一个好消息,当时朱钧觐看到奏报之后也是笑吟吟的。
城中守军内讧,城内又有细作活动,大军已经潜藏在了城外,怎么看,这一次都不应该出什么差错。
朱钧觐却是苦笑摇头,道:“柳乘风这个人诡计多端,在结果未揭晓之前,说什么都没有用处。宸濠倒是有几分心机,为人也还算稳重,可是他与柳乘风不共戴天,私怨深重,本王怕就怕他中了柳乘风的奸计,一旦事败,本王就完了。”
刘养正却是觉得朱钧觐多虑,劝慰道:“王爷勿忧,小王爷神武,绝不是那种轻易上当的人。就算偷袭九江不成,至少也可以全身而退。”
朱钧觐只是继续苦笑,并不多言。
到了傍晚,朱钧觐也不肯用饭,只是在花厅中等候,宁王不肯就食,刘养正也只能干等着,一直到了夜里,急报终于到了。
当传送急报的人跌跌撞撞地进来时,朱钧觐一反常态,再没有了从前的那种矜持,整个人霍然而起,忙道:“快,递上来。”
一份札子递上来,这份急报居然不是朱宸濠的,上头的封泥盖着的却是驻扎在九江数十里外某处军马的将军印,这让朱钧觐顿感不妙,整个人差点要晕了过去。
若是得胜,以朱宸濠的性子,定会亲自传急报来,可是现在……
他顾不了许多,连忙打开札子,随即一行行密密麻麻的字闪露在朱钧觐眼前。
朱钧觐在脸色刷的白了。
里头的内容大出他的意料之外,九江守军在城中设伏,朱宸濠不明就里,率军冲杀入城,随即伏兵尽出,朱宸濠所部顿时被拦为三截,新军战力强悍,竟是将朱宸濠所部全歼,逃回来的败兵竟只有数千,更让人朱钧觐不可接受的是,朱宸濠此时也是生死未卜,一般情况之下,这个宁王世子此时只怕已经战死又或者落入朝廷手里了。
完了……
朱钧觐只觉得天昏地暗,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是败了,而且一败涂地,世子没了,精锐也没了,留给他这些残存的力量看上去仍有六七万之多,可都是老弱病残,靖难还没有一个月,他手里头最大的底牌便彻底覆亡,再也没有了进取的可能。
“王爷……王爷……”
一边就坐的刘养正顿感不妙,也不由透出不安起来,小声唤道:“王爷,急报中写着什么?”
朱钧觐却是失魂落魄,愣了许久,才注意到了唤他的刘养正,他默然地看了刘养正一眼,随即苦苦一笑,道:“三万大军遭遇伏击,溃不成军,朱宸濠此时也是下落不明,看来本王终究还是没有骗过柳乘风……”朱钧觐彻底地没有了底气,不但靖难大军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风,更重要的是,这件事对他的打击极大,这难免让人有一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可是最让朱钧觐不能接受的是,这个亮未免也太年轻了,想他吃的盐比那毛头小子吃的米还多,聪明了一世,竟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耍的团团转,处处都被这人压制,朱钧觐又怎么能不感叹?
刘养正也是脸色大变,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整个人不由打了个冷战,期期艾艾的道:“王……王爷……那么现在……现在该怎么办?”
刘养正可没宁王这么的惆怅和感叹,他最担心的是很实际的问题,现在宁王手头的兵力不过五六万,其中三万还在南昌府,进取不足,对他们这些叛军来说是最致命的问题,因为朝廷有着数不尽的资源可以调用,一旦困守在饶州和南昌,失败只是迟早的事。
败就是死,而作为刘养正来说,像他这样的叛军核心人物,一旦失败就是抄家灭族。
朱钧觐整个人还没有缓过劲来,这个消息不啻是晴天霹雳,让他整个人都有些站不住,他勉强地用手撑着茶几,尽量使得自己冷静一些,随即,幽幽长叹一声,道:“事已至此,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接下来,朝廷必然会竭力围剿你我,虽说南昌与饶州可以做掎角之势,可是饶州几乎无防可守,于此在这里迎接朝廷大军,倒不如全力撤回南昌府,在南昌府与朝廷决战,若败,本王大不了死无葬身,可若是能胜,或许还有一线曙光。传本王将令,全军撤回南昌府,在南昌府迎敌。刘先生……”
他看了刘养正一眼,满是苦涩地道:“本王的心已经乱了,你有什么主意?”
刘养正沉吟片刻,咬咬牙道:“现在再多主意也没有用,眼下只有守住南昌城,外结鞑靼、漠南等部,一旦北方出了事,我们在江南还大有可为,王爷不必垂头丧气,胜负还未分晓,只是……只是世子……”刘养正说到朱宸濠,不由地变得黯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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