勾了金线的黑木托盘上,
一共放了三杯玉盏,
其中两盏都是空的,
唯独那中间的一盏,却是盛着满满当当,飘着油花儿的肉汤。
白玉色的盏在星光的照耀下,看起来是那样的美丽,而端着它们的沐晴却知道,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两杯空盏,
先递给了李存勖,
又放在了越轻涯面前,唯那一盏真正盛了汤的,在李存勖的指使下,被沐晴端到了李嗣源面前。
温热的白气在这冬夜中缓缓升起,几乎要模糊了沐晴的眼睛。
放在他面前,只需一个十分简单的动作,
但是沐晴却怎么也完不成这个动作。
肉汤就那么放在托盘之上,久久未能放下去。
“咳咳咳……”
李存勖的脸色明显有些不悦起来,正准备开口时,李嗣源却先站起了身,
“嗯,这肉汤味道果然不错,小王站在这儿就闻到了。
今日能得王上相邀,可算是有口福了……”
温润的声音在沐晴面前响起,随后他有意伸出了手,
“不知姑娘可否放到小王面前来,小王眼上有疾,看不太清,只能摸着来。”
白皙的手有意伸出来放在沐晴面前,他那嘴边的笑,此时看起来却是那样的令人悲痛。
“宁王殿下……请……”
盛满肉汤的玉盏被放到了他面前。
这一刻,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只有偷偷看过去的沐晴,还有把空盏放在面前,眼睛却盯着李嗣源动作的晋王,和太傅。
轻轻伸出一只手,摸了两下才摸到了盏壁,将其扶稳,固定位置,又伸出另一只手,沿着盏壁摸到了汤里的勺子。
飘着油花儿的肉汤被舀起,随着手上的动作被放置在他的薄唇之前,却在即将入口时,停了下来。
越轻涯霎时露出了得逞的微笑,有意对着李存勖点了点头后,看向李嗣源的目光中已经带了杀意。
然而,
他只是放在嘴前,轻轻吹了吹,
待感觉到热气应该散了时,便送入口中。
三人的眼神略有惊愕,越轻涯更是睁大了眼睛,却还想等着会不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直到……
他的喉结轻轻滑动,
将那一勺汤咽入体内。
他真的……喝下去了……
这一刻,沐晴的心宛若被雷霆重击一般。
“不愧是鲜羊,倒是与小王往日喝到的有些不同。”
他放下了勺子,只停顿了片刻,便笑着说道。
李存勖略微有些失望地撇了撇嘴,还得继续演戏道,
“好喝就成,
本王这可是专为宁王殿下准备的。”
“那便谢过王上了。”
声音不浓不淡,李嗣源眉眼弯弯。
一旁的越轻涯却是凛然凝重了面容,大吃一惊,更有忿忿不平之色,
“这怎么可能!宁王他——”
“太傅!”
李存勖猛地转过身来,之前那被收起来的威严顷刻露出,
“宁王都已经尝了这羊汤,
太傅还想再说什么吗!”
冷意瞬间爬上了越轻涯的脊背,面前这个一手带大的晋王,已经对自己露出了威压,
“老臣……没什么话说了……”
越轻涯垂下了身子,把那一份对李嗣源记恨的心都藏起进了心中。
——
待酒席撤下,
李嗣源也离开席面时,
李存勖才站起来摆了摆衣袖,冷眸道,
“太傅已经看见了吧……
那李嗣源根本就是一个瞎子,行动起来都踉跄的很,
又怎会是偷取沈墨挂剑草,成为本王的威胁之人!”
越轻涯面色凝重,却仍未放下戒心,俯身进言,
“王上,
您或许有所不知,挂剑草最大的效用,便是治疗眼疾,只不过这是我南疆特有之法,外人毕不太知晓,但那宁王,一定是知道的!”
李嗣源的母亲蓝禾就是南疆之人,他自然清楚的很。
而据当日眼线来报,刺杀沈墨的人只怕是姽婳城派来的杀手,而李嗣源刚好又在姽婳城中。
此般巧合之下,实在是让越轻涯不得不防。
另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原因,便是……
“王上,宁王此人绝对不容小觑,您别看他现在装个瞎子,在您面前做小伏低。
但您别忘了,他的母亲可是蓝禾,可是当年姽婳城的城主,可是差点威胁到您母妃位置的人,而宁王身为她的儿子,又怎会甘心只当一个姽婳城里的瞎子……
要记得就在五六年前,他还是晋国战场上最英勇的少年将军,深受先王喜爱。昔日忠心跟随他的周德威现在也还在东界任职,所以王上可千万不能小看了他啊……”
“越太傅!”
李存勖凛然皱起了眉,眼中怒气已升,
“少年将军,早已过去了!
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脚步不稳,身体虚浮,连你端给他的人肉汤都察觉不出来,这样如丧家之犬,卑躬屈膝之人,又有什么能耐和本王相争!”
“王上!”
“行了!越太傅!”
李存勖猛地按住他举起来欲行礼的双手,眼睛略微眯起来,透出阴邪的光,
“当下李嗣源不是我们要关注的人,
北疆,
才是本王最大的威胁!”
——
月朗星稀,
乌鹊南飞,
拄着一只竹杖的青衫男子,缓缓地行走在这夜色之中。
寒风轻轻吹动着他的发丝,衣衫凌乱在风中,
他的背影,
却显得那样的孤单……与落寞……
好巧不巧,
本就艰难行走的男子却还被一块儿石头给绊住了脚,在身体即将倒向地面上时,一道紫色身形飞跃而来,
“公子小心!”
这一瞬,
她馨香的味道再次钻入到李嗣源的鼻子里,只是抬头的一瞬,
他仿佛在她脸上,看到了万千星河。
明明是担心的神态,却偏偏生下那样一张妩媚的脸上,至于哪怕她并未释放情欲,却也勾的人心神意乱。
“沐晴……你……终于来了”
在这一刻,他好像用尽了自己所有的力气,将面前的女子抱在他怀里,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稍微缓解一点心中的痛。
“李嗣源……
你……怎么了?”
好不容易从王宫里跑出来,却被他抱得有些胸闷的沐晴,怀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用手去轻轻拍他的背,在他的耳边问着,“你怎么了……”
或许是拍背的手太过温柔,以至于当李嗣源松开她的时候,胃里一阵呕吐感上涌,
“哕——”
酸水一阵一阵地上涌,恶心感一次又一次地冲击着自己的脑海,让他拼命地心痛,拼命的呕吐,仿佛只有将今晚上所吃的一切都吐出来,才能缓解内心极大的愧疚与悲痛。
“想吐就吐出来吧,吐得干净些……”
温柔的双手再次扶上自己的脊背去拍打,声音就这么在他耳边响着去安慰。
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动作,简单的声音,却让那绝望的悲痛感,略微被降了下去……
站直的身子再次抱住了面前的女子,这一次,他开了口,哪怕是在声音极其颤抖的情况下,
“那个人……是我的乳母……
顾娘子……”
在这一瞬,
沐晴瞪大了眼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