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成终于沉不住气了,手上的镣铐发出哗哗声,似是在提醒张耀龙赶紧阻止,连他旁边的陆青舟都有些躁动不安。
“我反对!”张耀龙跨出一步,大声喊道,“法官大人,我反对,根据规定,视听证据的取得必须符合法律规定。
如果视听证据的持有者采用了侵犯他人的隐私或者违反法律禁止性的规定,比如在其工作处所或者住所以窃听方式取得的录音资料,就属于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取得的证据,不能作为诉讼证据使用。
鉴于此,法官大人,我认为该证人的行为侵犯了我当事人隐私,是违法的,请法官大人明鉴!”
“对方律师的话有片面性!”王律师紧跟着站起来,说道,“视听证据的取得必须符合法律规定,这是不容置疑的,但是,对方律师请注意,该证人只是在自己家中使用的摄影机,家是私人空间,而且是证人自己的家,难道在自己家里录个像还要事先经过哪个部门许可吗?
而且,通过证人的讲述,我们可以知道,这段有价值的录像,是在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无意间录下的,这恰恰能说明录像的真实性,我请求法官大人允许当庭放映!”
“我反对!”张耀龙继续说道,“根据规定,用作证据的录音视频必须是未被剪接、剪辑或者伪造,前后连接紧密,内容未被篡改,具有客观真实性和连贯性的,所以,在没有经过鉴定的情况下,我反对播放,我代表我的当事人申请做真伪鉴定。”
妈的,鉴定,鉴定,又是鉴定,王八蛋,怎么不把自己拿去鉴定鉴定,看看你特么的是不是人,草!
我心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恨不得冲上去撕了他。
王八蛋,他明显就是在拖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拖到二审。
我咬着牙,真想拍着桌子喊一声“我也反对”,我反对这些丧天良的畜生继续喘气!
“别急,你妈都没急。”陆九桥拍拍我的手,“看看你妈会怎么做再说。”
我被他提醒,向我妈看过去,她果然站在那里,气定神闲,不动如松。
王律师也发现了,他神色一动,说道,“法官大人,或许我们该听听证人怎么说。”
大家这才把目光集中到我妈身上,纷纷惊讶她是如何保持冷静的。
“证人,请发言。”法官示意道。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我妈看着张耀龙,微微一笑,那笑容明明云淡风轻,却能让人读出其中的讽刺和嘲笑,还有不屑一顾。
张耀龙愣了一下,竟然结舌了。
“法官大人,我已经为我这份录像的真实性做过鉴定,给我做鉴定的是司法鉴定中心的常教授,我想请他出庭帮我做证,请法官大人准许。”
此言一出,周围一片窃语。
法官准许了我妈的请求,我妈转身出去了。
王律师松了一口气,转了转自己的领带。
“夏小姐,你妈比我们这一帮人都要深谋远虑呀!”他擦擦汗,面露愧色。
我再次看向我妈,感觉她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从她进来被赵玉容打断后,就再也没机会和我交流,我不知道她心里急不急,有没有急着想和我说说话,但此刻我真的是非常着急,我有太多的问题想问她。
我最想问的是,我为什么就没有继承她这种云淡风轻的气韵?
我到底是不是她亲生的?
“你跟你妈差远了。”陆九桥竟然小声调侃我,不过,听他的语气,好像也放松下来了。
“话说,这常教授是何许人也?”我问王律师。
“常教授是鉴定方面的权威,是帝都最有名的证据鉴定专家。”王律师说道,“当然,你们业外人可能没听说过,但他在我们业内那就是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只要是他出面做鉴证,就不会有人再怀疑证据的真伪性。”
“这么牛?那我妈是怎么请到他的?”我惊讶道,看了看陆九桥,“我妈从疗养院离开,一直没有消息,难道是去找他做鉴定了?”
“有可能。”陆九桥说道,他现在比谁都紧张,因为那个录像带里,极有可能是陆青舟和周天成密谋杀死他爸的过程。
一阵骚动过后,我妈带进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很儒雅的老先生,虽然是在法庭上,不能像在社交场合一样互相招呼问候,但也可以从大家的表情上看出对他的尊重。
常教授在验明身份后,拿出了对那盒录像带的鉴定书,并附以语言说明,证明该录像带是原版,没有经过任何剪接、剪辑或者伪造,前后连接紧密,内容也未被篡改,可以做为有效证据使用。
此言一出,无人辩驳,连张耀龙也只好默认了他的证词。
我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地。
法庭随后当庭播放了录像带的内容,虽然时隔多年,但我妈把带子保存的非常完好,从头到尾,流畅无比。
不但能清楚看到周天成罗心安和陆青舟的容貌,连他们的声音都很清晰。
和我事先预想的没有什么出入,这里面的内容就是周天成和罗心安在找陆青山借贷被拒后,拉拢陆青舟劝诱他取陆青山而代之的全部过程。
包括他们怎样制定实施计划,在什么地方动手,事成之后怎么掩盖真相,迷惑所有人,都商议的清楚透彻。
至此,三个人的真面目终于有一部分被揭开,加上之前我提供的手机录音,以及陆九桥平时收集到的陆青舟的其他证据,和DNA检测报告,陆青舟的罪行基本坐实,再无辩驳之余地。
陆九桥长出一口气,起身去了洗手间。
我想他应该是找地方哭去了。
我想跟过去安慰他,但这边的事情还没了,我还不能走开,而且,张耀龙又开始狡辩了。
他说就算是这些东西能证明陆青舟的杀人事实,但他不明白,为什么我妈在当年不拿出来,直接报警。
“我没有时间报警,因为后面又发生了变故。”我妈说道,“我发现了这个秘密之后,非常震惊,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一直都知道周天成的阴险狠辣,我怕他知道我发现了他们的秘密之后会对我下毒手,我整日惶恐不安,我想过报警,但我不敢,毕竟我儿子才出生,任何意外我都害怕。
过了没几天,就是我儿子的满月宴,周天成志得意满的告诉我,他请了所有的同学来参加宴会,包括江一夏。
我虽然和江一夏没有结果,但我仍然相信他,于是那一天,我把带子塞进我儿子的襁褓里,带去了酒店,我想在见到他之后,让他帮我出出主意。
那天,江一夏真的去了,赵玉容也去了,但是人特别多,我一直没机会接近江一夏,我也担心周天成看到我和他接触会不高兴,眼看宴会就要结束,我非常着急。
后来,赵玉容过来找我,告诉我江一夏在楼上的一个房间等我。我当时正想尽办法要见他,所以什么都没仔细想,就把孩子给保姆带着,我揣着录像带去了那个房间。
但我万万没想到这是赵玉容设的局,她给江一夏下给药,我一进去,江一夏就控制不住要和我亲热,我确实对他有感情,就没有拒绝他,在亲热的过程中,我把录像带偷偷装进了他的西装口袋。
我不知道我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却很庆幸我这么做了,因为后面赵玉容就带着周天成来捉奸了。
周天成当时还没有那么大本事,他不能把江一夏怎么样,而且他也怕丢脸,不敢声张,就放走了江一夏,把我控制起来。
等到客人都散尽,他把我带回了家,绑在后院,扬言要杀了我,他没来得及行动,接到一个电话就出去了,临走时说回来再收拾我,但我家的保姆趁着夜色把我从后门放了出去。
我舍不得我的儿子,但我知道如果我不跑,我会死的很惨,我只好把孩子托付给保姆,逃离了周家。
我逃出去之后,并没有立刻去找江一夏,因为我知道周天成一定会去找他,我离开帝都,一个人在外面躲了两个月,才偷偷回了帝都。
回到帝都后,我千方百计找到了江一夏,他看到我,又惊又喜,他说,周天成对外宣布我病死了,他难过了很久,没想到我竟然还活着。
我就这样跟他住在了一起,那录像带他还保存着,我问他要不要报警,他说仅凭一个带子,赢的胜算不太。
而且,我们和陆青山非亲非故,又不能为他出头露面,官司赢不赢,对周天成影响不大,反而还会暴露我的行踪,如果周天成知道我和他在一起,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于是我们只好压下了这个念头,静待时机。
从那时起,我就隐姓埋名,再也没有出过门,一夏觉得这样太委屈我,但是心甘情愿,只要能和他在一起,我愿意一辈子待在屋子里,哪都不去。
第二年,我就生了我女儿,有了她以后,我们就更不敢轻举妄动了,总害怕一个不慎会连累到孩子,就这样,一直过了十几年。
我以为只要周天成不找到我,我不出门,我这辈子就可以和江一夏和女儿相守到老,但是,后来,我女儿出事了。
她的事和案子无关,我不愿意多讲,但是我女儿的意外让我非常自责,因为我做为一个母亲,从来没有接送过孩子上学,我整夜整夜的懊悔,反思,怨恨自己,我觉得,如果我像别的家长一样天天接送她,那她绝不可能会被坏人欺负。
我们把孩子送到了国外,我觉得这样像缩头乌龟似的生活不能再过下去,我不能因为怕周天成报复,就一辈子躲着,我应该走出去,找找别的办法,别的出路,而且,我真的好想我儿子。
我偷偷的跑去看他,全副武装,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躲在他必经的路旁,我守了两天,终于看到了他,他已经长成了大人模样,我看着他走远,一个人偷偷掉眼泪。
我知道我这种做法很危险,我告诉自己,以后不能再去了,可我忍不住,看了第一次,就想看第二次,终于有一次,我露了马脚,被周天成发现了。
虽然我顺利逃走了,但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行踪。
就是从那时起,他开始疯狂报复我和我丈夫,除了那次的投毒事件,他前面还做过很多报复行为,只是都被我丈夫及时发现,化解了,
酒店被投毒前,我丈夫和我商量,打算再撑两年,多积累些资金,就把酒店转出去,带着我和我女儿,换一个地方生活,我们连去哪都想好了,却突然间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我丈夫也在投毒事件后跳楼自杀,我们家就这样完了。
我知道,我说到这里,张律师一定又要反驳我,他会说我没凭没据不能随便污蔑人,但我告诉你,我有证据!”
“什么证据?”张耀龙果然适时的过来插话。
我妈瞥他一眼,拿出了第二个证据,一支手机。
“这支手机从出事后就被我藏了起来,因为这上面有我和周天成的通话记录。”我妈说道,冷笑着看向周天成,“周天成,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我会把你给我打的唯一一个电话给录了音吧?”
周天成面如死灰,看了我妈半天,只说了一句话,“于嘉,我死在你手里,心服口服!”
“你不是死在我手里,你是死在自己的贪婪里,死在自己的欲望里,死在自己的罪恶里!”我妈说道。
周天成闭口不言。
“证人,请继续讲述!”法官提示道。
台下一片安静,鸦雀无声,仿佛都沉浸在我妈平缓的讲述中。
“投毒事件后,中毒者都被送进医院抢救,我丈夫和我女儿也跟着去了医院,我一个人在家,周天成不知道从哪找到了我的号码,给我打电话。
我当时一听是他的声音,几乎是潜意识的,就开了录音功能。
周天成在电话里得意的告诉我,我丈夫死定了,如果我愿意,他可以在我丈夫死后重新娶我为妻,而且,他为了加增我的痛苦,主动坦白,投毒事件是他一手策划的,我问他不怕我告他吗,他说我告不赢,因为公检法都有他的人,而且他已经提前打点了警察局长五十万,所有证据到了警察局,都会自动消失。
我问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他说,只有这样才解恨。
我挂了他的电话,正打算给我丈夫打电话,告诉他一切都是周天成所为,但已经来不及了,那五个患者抢救无效,死在医院,我丈夫受不了这打击,回到酒店,从酒店最高处跳了下来。”
我听到这里,泪如雨下,后面的事,我都知道了,我爸当时说要回去处理事,把我留在医院,自己开车回去了。
他走后,我心里非常不安,我也紧跟着打车回去,刚到楼下,我爸就从楼顶直坠下来,摔在离我不远处的草坪上……
“妈!”我再也忍不住,绕过座位,跑到我妈面前,抱着她大声哭了起来。
“别哭,孩子!”我妈反抱着我,平静地说道,“这些年你掉的眼泪还少吗,我告诉你,最没用的就是眼泪,你就算要哭,也得等到仇人死了以后,去你爸坟上哭!”
“好!”我说道,生生的把眼泪憋回去,憋得喉咙发紧,发痛,硬是没再哭一声。
全场寂静,就连赵玉容垂首也不再折腾了,她当年做下如此不耻的行为,即便是事隔多年,法律不能追究,但丑事终究败露了,还怎么有脸抬起头。
这一刻,我忽然无比庆幸周自恒走了,要不然,他又该为他母亲的行为感到羞耻,伤心了。
我妈呈上手机,常教授也紧跟着呈上了鉴定报告,证据确凿有效,不可辩驳,张耀龙黯然退回到座位上,不再挣扎。
在法官播放手机录音时,我悄悄问我妈,怎么找到的常教授这么厉害的人物。
我妈附在我耳边,告诉我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