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十分生气,连之前听到王容与那天在等他的心疼和歉疚都变成被轻视的不悦。张成示意冬至告退,这个时候也不能替皇后娘娘解释什么,只能安静站着。
“朕想着她,才给她赐菜,她却不以为意。”朱翊钧说,“是朕容忍她太过了?以至于她这么放肆,敢轻忽朕。”
朱翊钧晚膳时又赐膳给王容与,然后算着时间,带着人去了坤宁宫,王容与吃饭吃到一半,看着陛下进来,近乎目瞪口呆,随即立马起身行礼。
朱翊钧坐定,看着王容与的膳桌,果然她爱吃的几样就摆在面前,他赏赐的菜,几乎没动过的摆在那。
“梓童,用完膳了?”朱翊钧问。
“我用完了,陛下用膳了吗?”王容与说。
“那为何朕赐你的菜未曾动过?可是不合口味。”朱翊钧问。
王容与看着那几盘一丝热气都不曾冒的菜,估计吃到嘴里都能嚼到冰渣。“陛下赐菜来的晚,我已经吃饱了,实在吃不下了,只能每碟沾了沾筷子,感恩皇恩浩荡。”王容与说。
“梓童莫不是为了不吃朕赐的菜,提前吃饱了,或者没吃饱也说吃饱了。”朱翊钧说。
王容与定定的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陛下若要这么说,无忧,把那些菜端过来。”王容与重新拾起筷子,一口一口淡定自若的把菜都吃完了。
“看,梓童其实也未吃饱吧。”朱翊钧一直看着,等到王容与全部吃完后才说,“梓童不喜朕赐的菜,朕以后不赐了,梓童也不用为难。”
朱翊钧说完就走了,王容与只福身恭送,也不多说什么。
“娘娘,叫御医来吗?”无虑担忧的奉上热茶。
“你没见陛下带着气呢。”王容与说,“悄悄去问许御医,跟他说我这种状况吃什么药好。”
“陛下为什么会生气?”无忧也有些担忧,陛下从来未曾这样对过娘娘。
“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王容与说,竟然因为没有吃他御赐的菜就生气,果然是皇帝当久了,天上地下唯我独尊,连旁人的不领好意都是冒犯。
问题是寒冬腊月的,你赐过来一道冰碴子菜,你倒是好意了,你这好意能杀人。
王容与几个深呼吸按下自己心里的浮沉,“明天中午让尚膳监做一道铁板牛柳,送到乾清宫去。”如果不能离婚,老公再幼稚,也得要哄的。
陛下没有传召直接众妃接驾去了坤宁宫,慈宁宫那边尚来不及反应陛下的胆大妄为,不过片刻陛下又出来了,行色匆匆,似有面色不愉。后宫里的包打听都猜测到,许是皇后娘娘惹的陛下不悦了。
于是后宫妃嫔都摩拳擦掌想要在这个时候去陛下面前扮演一朵解语花。可惜陛下心情不佳,谁也没有召见,自己在乾清宫里生闷气。
这时候宫里除了太后皇后,还有谁敢去乾清宫的,那也只有郭妃了。郭妃颦颦婷婷的去乾清宫,穿着水红面的披风,走在雪地里如娇俏冬梅一般。
朱翊钧本不想见郭妃,但是郭妃在外不走,怕她冻着,又让她进来。“朕没传你,你怎么来了?莫不是太后几日不说,便要上房揭瓦了?”
“瞧陛下说的。”郭妃歪头不依道,“就是奴奴想上房揭瓦,难道还敢来乾清宫撒野不成。”
“你有什么不敢的。”朱翊钧道。
“陛下是奴奴的天,有关陛下的任何事情,奴奴都不敢。”郭妃笑说。
朱翊钧闻言静默,招手让她过来挨着自己做,郭妃自如的把头靠在陛下的肩上。“陛下有什么不痛快的,就跟奴奴说吧,奴奴是陛下的小荷包儿,装走陛下的不开心,陛下就能开心了。”
“你从哪知道朕不开心了?”朱翊钧低眉问道,眼神却没有定焦在怀里的佳人,他在想皇后好像从来没有这样依靠过朕?
“陛下的脸。”郭妃说,“奴奴看着陛下,就知道陛下不开心了。奴奴真没用,也不能让陛下开心一点。”
“朕忧心国事,你又如何能让朕开心。”朱翊钧勉强说,“傻丫头,回去吧。朕还要看折子。”
事关国务,郭妃不敢痴缠,只能依依不舍的行礼告别,“陛下记得要召奴奴。”
朱翊钧点头,等郭妃走后,他对张成说,“去库房找新打的水仙花神簪给郭妃送去。”
“是。”张成说,他或许该提醒陛下,这十二花神簪是他交代尚功局去打,为皇后娘娘准备的,样子都是陛下亲画的。但是陛下的精神已经全部放在奏折上,一呼吸间,张成也就低下头退出去暖阁,去库房领了簪子送到翊坤宫去。
朱翊钧原本想着起码要到年底大宴前都不理皇后,坤宁宫自然也是不去的,没成想第二天用膳时,张成就说皇后娘娘着人送了菜过来。
朱翊钧冷哼,“从前朕让她送过来,什么都没见着,这回知道朕生气了,就送过来了。从前说担心朕不能时时给她赐菜,她会有心理落差,朕说朕不担心皇后会不给朕送菜,如今看来,还是朕赐菜多一些。”
“那又叫人送回去?”张成犹疑的问。
朱翊钧瞪了他一眼,张成立马会意,将皇后娘娘送的菜呈上来,铁板在上桌前才离了炭火,放在木板上,滋滋的冒着香气,让人胃口大开。
“这个怎么直接把锅端上来了?”朱翊钧问。
“是皇后娘娘令尚宫局造,双耳铁板,自尚膳监出来就一直没离了火,以致上桌都滋滋响,别有一番风味,就是用膳完毕,这锅还冒着热气呢,正适合冬天用。”张成说。
朱翊钧命人布菜,吃了几口确实美味,但即使想吃,朱翊钧也不再望向它,对张成说,“送回坤宁宫吧,就说朕尝过了,知道皇后的心思了。”
张成原以为皇后娘娘示弱,陛下就会顺梯子下的,没承想陛下这次气性这么大。张成想到等会去见皇后,第一会觉得嘴里发苦,不知该如何说话。
王容与听了张成说的陛下已经知道娘娘的心意,便点头应好,“陛下知道我的心意就好。”让无虑端来小香炉,去了盖子,铁板放在炉上,不一会儿又想起滋滋的声音,“多谢陛下体恤我贪嘴,还送回给我。”
王容与不以为意的把张成送回来的铁板牛柳吃完,但是无忧见她用完膳就立即服用了许御医的平食丸,想来也是心气不顺,影响消化了。
“娘娘,明日还送吗?”无忧问。
“送。”王容与说,“明日送个石锅烤肉给陛下。”
“后天送隔水蒸。”
“大后天就送包裹在烧热的粗盐里头的盐焗鸡。”王容与说,“送到陛下不再把菜送回来为止。”
李肱风尘仆仆的回来,对王容与复职,“娘娘的皇庄孝敬已经在宫外等候,只等娘娘什么时候方便,就送进来。”
王容与点头,“辛苦了,那便明天午后进宫吧。”
陛下与王容与怄气,王容与脸上丝毫不露,陈太后关心的询问几句,李太后则直言,“虽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陛下待你,却是没得说,处处体贴,便是赏赐,后宫加起来都望尘莫及。皇后要惜福,若陛下不给你这些赏赐,哀家想,皇后的日子也是难过。”
“儿臣省的。”王容与说,“儿臣知错了。”
“这次是也送赐菜的人不机灵,陛下的饮食不可轻忽,皇后就该吃冷羹吗?”李太后说,“哀家处罚了那些小太监,另换了几个机灵的上来。”
“母后待儿臣如此只好,儿臣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王容与深受感动的说,心里却叹气,这位太后娘娘的权欲和控制欲永远在她估算之上,天子年幼登基,太后居乾清宫辅政,乾清宫上下都是太后的人,等陛下大婚,太后迁居慈安宫,年轻的天子才离开母亲的禁锢,自然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
李太后早对自己对前清宫的控制下降而不喜,这次闻听到帝后失和的原因,虽然也很想教育皇后藐视圣恩之罪,但到底重新加强乾清宫的控制更重要,便只能站在皇后这边,找了机会,处罚了乾清宫的人,又把自己的人重新安插上去。
王容与回坤宁宫召来李肱,“乾清宫此次被圣母太后责罚之人,你去叹看一下,受了无妄之灾,能帮的帮一把,也是我的歉意。”
“娘娘的善心,真是这后宫之福。”李肱很受触动的说,“那些人也不能算是全然无辜,毕竟是因为他们,娘娘才会和陛下……”
“他们有什么错,一年那么多赐菜,他们都是这样送的,夏天的菜馊了,冬天的菜冷了,本就不在他们指责范围内,他们只是把陛下的恩泽送到该去的地方。”王容与无奈说,“是我太娇气了些,只是些冷羹有什么不能下口的,殊不知徐天德也不得不吃陛下御赐之鹅。陛下只和我斗气,却不曾责罚与我,已经是天大的恩荣。”
“陛下对娘娘的心,自来都是火热的,娘娘千万莫因此就伤了心。”李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