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连着去了养性斋两日,王容与果真没来,张成看着陛下脸色,偷偷叫来教坊司的人在宫后苑的花园里拉拉弹弹,以免陛下尴尬。
朱翊钧在宫后苑,宫女嫔妃跟蜜蜂闻着蜜似的就来了,朱翊钧烦不甚烦又偷偷回乾清宫了。第三日王容与去了堆绣山拉了一曲,朱翊钧没去宫后苑,但是让小太监去了宫后苑,一直听到王容与拉完回储秀宫,小太监才回乾清宫回话。
“今天也是拉的二胡?”朱翊钧问。
“是。”小太监跪着回话,“小的听不懂拉的什么,但拉的挺好听的,只拉了一曲,大约是一炷香时间,姑娘就回储秀宫了。”
“今天宫后苑人多吗?”朱翊钧问。
“多。”小太监说,“在姑娘之前,有肖美人在澄瑞亭吹箫,在姑娘之后,有秀女二人在万春亭抚琴。”
“朕知道了,下去吧。”朱翊钧说,
王容与拉了二胡回去,刘静有些不解,“姐姐,这些天传说陛下在宫后苑听曲,多的是人去宫后苑凑热闹,想和陛下来个偶遇。姐姐怎么也这个时候去宫后苑拉琴,这不是徒增误会?”
“没有什么误会,我去宫后苑就是拉给陛下听的。”王容与说。
“姐姐莫要说笑了,姐姐为人不是这样的。”刘静说。
“我难道就不会向陛下邀宠吗?”王容与故意道。
“不是,就是姐姐邀宠,应该也会在确定陛下在宫后苑的时候再去吧。今天听消息,陛下还没来过宫后苑呢。”刘静说。“姐姐可不是会做吃力不讨好事情的人。”
“就你机灵。”王容与点着她的头说。
陈太后让秀女每人绣一个荷包上来,要考验秀女的女工,王容与拿着一篮子东西有些费神,她与针线活上并不热衷,显然技艺也不怎么样。王芷溪绣工了得,杨静茹的绣工也很不错,其余都是一般般水平。
“我替姐姐做一个吧。”杨静茹说,“反正以后用的上自己做绣工的时间也少。”
“太后给的又不是什么难题,就是一个荷包而已,说太后娘娘考校女工,不如说太后娘娘在探看人心。”王容与说,“好赖都只能自己做,不能假与人手。”
多数人拿着明黄布料,都是绣的龙纹荷包,少数人绣的鸳鸯,王容与喜欢鹤,便绣了一个白鹤图案的荷包,因为绣工一般,形状上就费了心思,裁剪做成云朵样式的。两边挂着双珠络,穗子用染色剂染成青绿渐变色。
仙鹤飞在云上,云下面是水。
算不上出奇,但是王容与摸着指尖的针眼说,到底是用上十足的诚心了。
慈宁宫里,两宫太后簇拥着皇帝坐着,面前宫女举手过肩捧着锦盘,上面摆着各色各样的荷包,陈太后赞扬一下秀女的女工后,对朱翊钧笑说,“陛下,选个喜欢的挂上吧。”
朱翊钧翻检一番,选了杨静茹绣的金龙荷包和王容与做的仙鹤荷包。
“陛下怎么选的这两个?”陈太后问,她自然知道这些荷包分别是谁做的,“都是一模一样的龙图案,陛下选这个有什么原因?”
“这个龙看着精神些。”朱翊钧说,“怎么,不能选这个。”
“当然可以。”陈太后说。“陛下不多选几个?”
“这些不都是给朕的吗?”朱翊钧问。
“哈哈,当然都是给陛下的。”陈太后捂嘴笑说,“只是有几个图案一看就是孝敬我们两个老人家。仙鹤延年,陛下用这个还早着呢。”
“孝敬母后的就把她拿出来就是。”朱翊钧说。手里拿着仙鹤却不松手,仿佛他拿的不是仙鹤。
等回到乾清宫,朱翊钧就让人把仙鹤荷包给他系上。
“这莫不是姑娘做的荷包?”张成问。“陛下可真厉害,那么多荷包一眼就知道哪个是姑娘做的荷包。”
“看针脚就知道了。”朱翊钧说,“针脚凌乱,一看就知道女工不好,偏又惯会动心思扬长避短,不是她做的还能是哪个?”
“小的觉的这绣的也挺好的。”张成说。
“也就是朕不嫌弃她了。”朱翊钧弹了弹荷包说。
张成看他,“那陛下明日还去养性斋吗?”明日又是朱翊钧让王容与去宫后苑拉琴的日子。
“不去。”朱翊钧说,“她让朕白去了两回,她也要去白拉两回,朕才有面子。”
王容与在堆绣亭中拉二胡,倒也不全是为了朱翊钧,所以他在或者不在都没关系,她站在高处,拉琴给自己听,人总要有个思想独处的时候。
李太后去钦安殿听一课佛经,出来时听到悠扬的二胡声,“这是那个叫王容与的秀女在拉琴吗?”二胡如此独特的乐器,除了她估计也没旁人。
“是的。”静宜师太说,“容与姑娘隔三岔五的会去堆绣亭上拉琴。”
“是因为陛下吗?”李太后问。朱翊钧常来宫后苑她自然是知道的。
“这倒是不知。”静宜师太说,“不过她拉琴的时候陛下都不在宫后苑,想来是运气不怎么好。”
“一次也没碰上那就不是运气不好,是避嫌呢。”李太后说。
“去,邀她到璃藻堂来坐坐。”李太后说。
李太后要在璃藻堂召见王容与,宫女太监应声下去布置,等到王容与从堆绣山上下来,李太后已然安坐在宝座上,“小女容与见过圣母皇太后。”
“起来吧。”李太后说。“坐。”
“不要拘束,哀家今日到钦安殿听到你拉琴,琴声悠扬,就想召你过来聊聊天。”李太后说。她素来对陛下严肃,对后妃宫女也是女则规矩不离口,前朝后宫对她的评价都趋于是个不好相处的严苛皇太后。但是其实李太后对着守规矩的人,说话挺温和的。
“乡野之音,入不得太后耳。”王容与说。
“哀家也出自乡野,有什么入不得耳。”李太后说,“后宫一针一线,都是黎民供养,却高高在上看不起百姓,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太后娘娘心系百姓,是苍生之福。”王容与说。许是气氛轻松,她大胆抬眼看着太后,李太后如今不过三十多岁,五官能见年轻时清丽脱俗的模样,眉头常皱,于是有眉心纹,不笑的时候看着有些严肃,但是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心胸心底都是极好的。
“哀家最喜欢你这样的长相,不笑也像是笑着,一笑起来眉眼弯弯,两个酒窝,当真是甜到心窝里去了。”李太后突然说。
王容与闻言笑出两个酒窝来,“除了小女祖母,娘娘是第一个夸赞小女模样的。小女好开心啊。”
“没有旁人夸你漂亮?”李太后惊讶道。
“说来在街坊间,小女还有个无盐的外号呢。”王容与笑说,“大约是从小就有个美人比照着,小女中人之姿就被比成下风了。”
“旁人说你无盐,你不生气?”李太后问。
“又不是真的无盐,有什么好生气的。就算真的是无盐,嘴长在别人身上,难道要为别人的嘴给自己找不痛快?”王容与说。“小女的容貌承自父母,祖母说小女长的很像小女母亲,小女没见过母亲长什么样子,照着铜镜,想象母亲的样子。小女对自己的长相很满意呢。”
“真是个孝顺孩子。”李太后说,“也是个剔透孩子。”
“小女的人生才走到哪,也不知道怎样才算活的剔透。”王容与歪头看着李太后说,“但是如果有一天能活成太后娘娘这样的人,也许是不枉费白活这一遭。”
“哦,想成为哀家这样的人?你也想做皇太后?”李太后故意说。
“娘娘误解小女的意思了。”王容与说,“小女也想成为心里时刻感念一针一线都是出自黎民供养的人。”
李太后看着她露出笑容,“你如今有这个心思已是比旁人强了许多。只盼你日后,高位繁华,莫要忘了初心。”
李太后叫来王容与聊天,临走时从自己手上褪了一个金圆蒜泥鳅牡丹镯赐予王容与,王容与自然要低头谢恩。
回到储秀宫,还为喘过气来,王芷溪就过来了,“姐姐在宫后苑遇见圣母皇太后了?”
“在堆绣亭拉二胡,一曲罢了说是圣母皇太后要召见我,原来是圣母皇太后从钦安殿出来听见我拉琴了。”王容与说。
“怎么这么巧?”王芷溪说,“妹妹是个没福气的,上次跟姐姐去堆绣亭,谁也没遇上,这次不去,姐姐就遇上太后娘娘了。”
“那你下次还是跟着我去吧。”王容与说,“免得你心里嘀咕,是我特意要错开你。”
“姐姐误会了,我没有这么想。”王芷溪说。“堆绣山好歹是山,妹妹体力不支,爬山很是辛苦。”
“若是不去堆绣山,宫后苑与我而言,没什么可去的。”王容与说。
“姐姐见了圣母皇太后,皇太后可赏了什么东西?”王芷溪问。
王容与伸出手,“喏,一支家常镯子。”
王芷溪闻言摇头,“许是圣母皇太后和母后皇太后不是一样的风格,我从前去慈宁宫,母后皇太后赏的东西可多了。”
“妹妹日后见了李太后,也有丰厚的赏呢。”王容与说。
“姐姐说笑了。”王芷溪后知后觉的辩解道,“妹妹不是那个意思。”
“哪个意思?”王容与问。
“姐姐说的什么意思?”王芷溪怯怯说。
“奇怪了,你自己说的话倒要来问我是什么意思?这话从你口中出,从我耳中入,你想它是个什么意思,我就听成什么意思。”王容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