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不远处,巫起面前的小鼎里,已经“咕嘟咕嘟”冒起了水泡。面粉和糖粉开始变得粘稠,隐约散发出阵阵香味。
初宁向前迈了一步,一回头,便看见明瞬的眼神向她这边飘过来。可它看见初宁瞧过来,就飞快把头转开了。初宁几步走过去,一把掐住了明瞬的脖子,阴测测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赶紧给我想个办法,别再给我玩不小心那一套。我玩这一套的时候,你可能还是个鸟蛋呢。”
明瞬被她掐得直翻白眼,两只黑溜溜的眼睛快要瞪出来,从嗓子眼儿里费力地挤出一句话:“松……松开点……我帮你想个辙……”
早这么着不就好了,非得动粗,初宁把手放开一点。明瞬把翅膀扑棱了几下,就要飞走,冷不防又被初宁一把捏住。一人一鸟相处了这么久,初宁观察了好些时候,才发现明瞬的弱点在脖子上。它可以任意改换形态,可无论变成什么物种,那东西原本的死穴和弱点,对它都毫无效果,因为那些都只是它幻化出的外形,并不是它的本体。只有脖子,是初宁可以用一只手制住它的地方。
“别耍花样,”初宁咬牙切齿地低声说,“今天帮我解决了这件事,咱们一切都好说,不然的话,我就捏死你。”
就知道这鸟还有别的花样,初宁的手攥紧了,只给它留下个出气儿进气儿的空隙,却再不容它跑掉。威胁什么的,简直是无师自通。
明瞬的声音更嘶哑了:“这……这样……你跟他说……”它的声音简直气若游丝,贴在初宁耳边说了一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它老人家已经病入膏肓,正在弥留之际,一张鸟脸上也看不出有没有血色。
初宁绕到巫起一侧,踮起脚尖去看他小鼎里的东西。
巫起抬起头:“你是太有信心,还是根本已经放弃了,怎么自己还不动手做?”
初宁眯起眼睛微微一笑:“咱们既然按照南疆的习俗挑战,那结果是不是也得按照南疆的习俗来,获胜的人,可以收走失败者的武器?既然是做点心,火苗就算作武器,如何?”南边民风彪悍,私下武斗很常见。
“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巫起冷笑一声,“连你用的火苗,都是我提供的,要是我赢了,你拿什么给我?”
初宁拎起明瞬晃了晃:“我把这只拍你头顶的鸟给你。”
在她举起手的一刹那,明瞬便迅速而隐秘地把脖子一歪,做出一副已经不堪辣手摧折、奄奄一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
巫起白了它一眼:“这没用的破鸟,给我也要看我稀罕不稀罕。”
“那没办法了,”初宁对着自己手指上那簇黑色的火苗,吹了一口气,“我只有这个。”
说完,她把黑火向前一送,靠近巫起正在用的小鼎。众目睽睽之下,那簇蓝色的火苗像是极度慌乱一般跳了几下,接着无风自动,拼了命地向后躲闪。可那黑色的火苗却忽然蹿起老高,悄无声息地把蓝火整个包裹其中。
起初还看得见蓝色的火苗夹杂在黑火之中,奋力挣扎,可那黑色的火苗就像粘稠的黑色液体一般,牢牢地包裹住蓝火。蓝色的火苗越来越黯淡,终于彻底消失不见了。
包括巫起在内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那黑火他从来没有好好用过,因为温度太低,试了几次便放弃了,却从没想过,那黑火竟然可以吞噬其他的火焰。对于巫医世家的人来说,火种是比丹砂还要重要的东西。想到转眼之间就要损失两簇极好的火苗,巫起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初宁抬眼对他微微一笑,这笑意在他看来完全是挑衅,没了火苗,任何点心也做不成了。只见初宁不紧不慢地接过小鼎,用自己的黑色火苗代替了刚才的蓝火,在底部慢慢烘烤。
吞噬了蓝色火苗之后,那簇黑色火苗明显比先前跳动得更高,甚至温度也渐渐升了上来。本已经沉寂下去的面糊,在黑火的烘烤下,又重新翻滚起来,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冒出圆圆的小泡,而是全部面糊沿着同一个方向流动,速度越来越快。
巫起阴沉着脸问:“那是我原本准备做给王上的玉绒糕,你这是什么意思?”
初宁轻快地“哦”了一声:“你的火苗不是没了嘛,我的还在,那我就地取材,用你这锅东西接着做。”
锅?巫起尽力控制住想要打人的念头,他那是巫医世家的镇族至宝之一,玲珑鼎,到这个小丫头嘴里,怎么就成了锅了?!
初宁很及时地凑到他面前:“你这样子,不会是生气了吧?可是你说的,一切材料都由你提供,我可以任选,你加工过的材料也是材料啊,我不嫌弃你的手艺,你也别挑剔了。”
其实巫起一张肌肉分明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眼下任谁都看得出来,他被这个小丫头气得不轻。
“我倒是小瞧了你了,既然这么有本事,这局先揭过去,我们再来比试一场。”巫起冷不防抬手,直接往初宁头顶拍去。
两人站得极近,初宁根本来不及躲闪,但她好像早就料到巫起会有这样的举动一般,一只手把明瞬往头顶一举。明瞬头下脚上地被她顶在脑袋上,用屁股正正好好接住了巫起这一下,喉咙里“嗷呜”一声。
一拍不中,初宁立刻带着玲珑鼎闪身后退,笑嘻嘻地说:“我才不跟你比,我是要进灵雀台修习术法的,不是准备进王宫膳房做厨子的。”
巫起在巫医世家也算得上有些建树,平常对自家族人也吆五喝六惯了,自从成了齐王的座上宾,连皇子也不敢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今天被一个小丫头称作厨子,简直要气得吐血。
此时,初宁已经从玲珑鼎中取出了成型的糕点,那些面糊一边旋转一边凝固,凝成的糕点上还带着旋转时的纹路,像无数首尾相接的小鱼一般。她把点心呈到齐王面前,客气了一句“请王上评判”。
结果已经分明,巫起什么都没做出来,就算初宁做出来的点心带着鸟粪味,也是她胜了。
齐王还没说话,孟良言像是怕其他考官再出什么幺蛾子一般,抢先说道:“蛋也取了,加试也加过了,现在天色不早了,就请王上早下论断吧。”
对孟良言这样的人来说,这句话已经算是很明显的偏袒了,齐王也不好再说什么,更何况他也没什么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过不去,不过是灵雀台多一个人而已,便点头允了。
有内官模样的人上前,把一块墨绿色的令牌交给初宁,供她日后出入灵雀台使用。内官手里捧着特质的寄名签粉,初宁用手指沾了,在令牌正中写下自己的名字。她不知道生父是谁,又不愿意假借素音的姓氏,报名时就只留了“初宁”名而已,好在东齐习俗,女子没有姓氏的也很常见,不算太过标新立异。
初宁的名字在令牌上一闪即逝,内官收回签粉时,告诉她那个同伴可以日后来灵雀台修习时再领取出入令牌。
这一天的变故已经够多了,齐王面上不好表现出来,心里其实已经烦躁透顶,原本想用来进补的蛇蛋也毁坏了。眼看择选的事情落定,便准备回宫了,其他人也都跟着散去了。
等到海岸上只剩下初宁和明瞬时,初宁才松开手,明瞬“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在初宁脚底下翻了几圈,接着熟练地翻了个白眼,头一歪就准备装尸体。
初宁蹲下去,用指尖戳了戳它的肚子,明瞬圆润饱满的肚皮受不住痒痒,它忍不住“哈”地笑出声来,接着像回光返照似的,往远处滚了几圈,顺势换了一个肚皮紧贴着地面的姿势,继续表演一具活灵活现的尸体。
“行,你继续躺着吧,今晚纤尘做肉丸子,我要回家吃饭了。”初宁站起来要走,明瞬心里想着不要动,肚子却很诚实地“咕噜”了一声。
初宁折回来,凑到它一张日渐圆润的大脸旁边:“我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你们一个两个,随随便便要来我身边就来,要把我一脚踹出去的时候也不跟我商量一下,当我是个什么东西?好歹抬脚之前也该跟我打个招呼,让我调整个姿势屁股着地,别回回都把脸摔个五青六黑。这样戏弄我,很有意思怎么着?”
说到最后,竟然微微有些哽咽。明瞬跟着初宁的时间,算不得很长,可也不算很短了,印象里她从未曾因为旁人的态度,而有过任何特殊的喜怒。可今天这话听起来酸味甚大,明瞬识时务地爬起来,决定先把自己的事分说分说,别人的黑锅,它可不背。
它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任何事,只听初宁“哎哟”了一声,接着嚷道:“这火苗能不能先灭了,或是……移走,好像温度越来越高了,我这根手指要烤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