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小雪拉开了冬季的帷幕。
醴泉县驿馆一如往常,进进出出的官吏也依旧还是那几位。
不过自那天游湖后,常和、崔英两人,倒是时常也会出现在驿馆。
即便是没有他们什么事情,但也会千方百计的想方设法,在晋王李治面前刷点儿存在感。
相比较以前表面的尊敬,如今崔英、常和对李治的态度,则是多了一丝丝的敬畏。
而这份敬畏,与李治插手醴泉政务,以及谢远怀在昭陵的所作所为,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当然,阎立德、阎立本两人的态度,也是其中的关键点。
但最为重要的还是如今朝廷对晋王插手醴泉县政务一事儿,始终一言不发的态度。
这让常和跟崔英,心里头不由自主的打起了鼓。
因而才不得不对李治产生了三分敬畏。
立冬、小雪、大雪到冬至,一个多月的时间里。
李治也变的忙碌起来,烟霞镇烧制水泥、烧制瓷器这些事情也都在有条不紊的推进中。
而他与阎立德、阎立本、唐善识、谢远怀,甚至是包括陈不胜、陈不同、周老实之间,也越发的默契起来。
阎立德、阎立本二人并没有参与水泥烧制,这也是李治刻意为之。
所以平日里两人无所事事时,就成了李明达、李清二人的教书先生。
在左右护法因为天气寒冷,不愿意陪着李治前往烟霞镇,且还不愿意回长安时,便会在驿馆跟着阎立德、阎立本学习经史子集、琴棋书画。
偶尔从烟霞镇回到驿馆时,李治也会跟阎立德、阎立本二人商讨元日后昭陵的修建事宜。
近一个多月的忙碌跟思索,让李治开始认真思考起诸多事项“外包”的可行性来。
无论是为了醴泉的发展,还是为了昭陵的修建,或者是为了尽最大可能的避免官员贪污、资源浪费等问题。
外包一事儿在李治看来,显然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阎立德、阎立本一开始持谨慎态度。
但当前几日,李治把阎立德、阎立本请到账房,看了重新统计后的账簿。
阎立德、阎立本的神情就变的极为凝重了。
那几日时常能看到两人长吁短叹,仰天沉思的深沉样子。
最后两人一同找到李治,提议这件事情可以先上奏陛下。
李治不满,撇了撇嘴:那暴君就懂吗?
冬至再次迎来了降雪,相比前几日小试牛刀的小雪花,这一次的雪花就要大了很多。
夹杂着刀子般锋利的西北风,开始席卷整个关中平原。
整个世界一夜之间变成了白茫茫一片,而这一天,水泥彻底烧制成功。
用其砌成的墙,也不像最初那般纸糊的似的、一推就倒。
如今就算是用重物去砸、去撞,都能够做到在一定的时间内纹丝不动。
此情此景让阎立德、阎立本大为震撼。
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水泥。
鹅毛大雪夹杂着寒冷的西北风,使得整个醴泉县像是处于冬眠的状态。
迎着风雪的马车,拉出长长的两道黑色的车辙印记,缓缓驶进了驿馆内。
阎立德、阎立本还有些难以消化刚刚在烟霞镇看到的水泥。
因为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用此物来建造昭陵的话,怕是用固若金汤来形容都不为过。
下了马车不等进入驿馆后院,李治、王相和就听到了李明达、李清两人的欢笑声。
不用看都知道,如此雪天,左右护法要是不疯玩那才叫怪了。
只是让李治没有想到的是,在后院还看到了曹青衣主仆二人。
醴泉湖一游后,曹青衣立冬、小雪、大雪时节,各来过醴泉驿馆一次。
而如今已是冬至,李治今早出门时,姜楠还曾跟他说,怕是今日曹青衣还会来的。
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以及脚下厚厚的积雪,李治还跟姜楠打赌,这么大的雪天,就算是想来也够呛。
我赌她们今日肯定不会来。
如今看来,晋王殿下是输了。
“长安难道没有下雪吗?”
走进温暖的房间,姜楠帮着李治脱下厚厚的皮裘。
曹青衣、竹叶儿也跟着走了进来。
李明达、李清还在外面疯玩,甚至还嚷嚷着要李治帮她们堆雪人。
“昨夜开始飘起了零散雪花,小姐就怕今日雪下大后,路上难行,于是我们连夜就往这边走了。”
竹叶儿抢先回答道。
一旁的曹青衣,在外面被风雪冻的有些通红的脸颊,此刻更显娇媚。
“妾身给两位公主带来了琴瑟,上一次公主说起想要学琴……。”
曹青衣有些笨拙的找着借口道。
李治不屑的撇了撇嘴,虽然他也很想让左右护法变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并像长乐、豫章那般知书达理、温柔贤淑。
可听听如今大风大雪的院子里那没心没肺的吵闹嬉笑声,李治觉得……够呛。
可能往后长大了,嫁人都会很难吧?
姜楠端来了冒着热气的铜盆,而后蹲下身子为李治脱去已经被积雪浸湿的鞋袜,开始让李治泡脚。
而当鞋袜被脱去后,李治那肿胀如馒头的两只脚把曹青衣跟竹叶儿给下了一跳。
“晋王的脚……?”
曹青衣看着那有些触目惊心的冻疮,显得难以置信。
“没想到吧?”
李治神色自若,又把两只手也伸了出来。
同样是肿的如馒头一般,生满了冻疮。
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裂开生脓。
这个时期还没有棉花,李治也是冬季真正来临后,才发现这个遗憾的。
而这一个多月来,加上他在驿馆的时间少,在烟霞的时间多。
所以一不小心的情况,手脚竟是都被冻出了冻疮。
曹青衣那白皙如玉的脸颊此时神情复杂,最后竟也是缓缓蹲下了身子,与姜楠一人捧着李治的一只脚,动作轻柔的在铜盆中洗起来。
而与此同时,常和府邸的后门处,崔英的身形一闪而没。
随后送他而来的马车,也快速驶离了常和家后门处。
一身雪花的牛铁生,从巷子口再次探出头来,看着马车消失后,对旁边的手下说道:“去告知陈县尉,崔英又来常县令府了。”
不良人顶风冒雪飞快的离开,牛铁生则是与其他人,依旧窝在避风处,紧盯着常和的府邸四周。
常和府内,崔英被再次迎进书房。
丫鬟放下手里的酒菜之后,便悄悄带上房门离去。
常和的神情很凝重,崔英的神色也并不轻松。
“大雪封路,长安那边还有消息传来吗?”
这一次竟是崔英开口问起了常和。
“暂时还没有,但那边说这几日会在朝堂上有动作的,但具体会如何……我这边也不是很清楚。”
常和给崔英倒了一杯烫好的酒,皱眉说道。
崔英长叹一口气:“晋王现在逼的紧啊,早知道那日真不该陪崔公子游湖,要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般……。”
“现在后悔都晚了。我也没想到,晋王那日一点儿时间都没有留,当天就让陈不胜把功曹的所有账簿全拿走了。”
常和也叹着气,接着道:“本来我还想,陪崔公子游湖后,怎么着也有一晚上的时间来处理这件事情,可谁知……那日真是大意了,看到陈不胜当时离去时……。”
常和显得追悔莫及,又是叹口气道:“早知道哪怕是在崔公子面前告个罪,也该第一时间赶回来阻止陈不胜的。”
“事已至此,常大人还需想想眼下该如何补救啊。”
崔英比常和还要显得着急心切。
跟上一次在常和府邸时的坦然自若,完全是判若两人。
而且更为惊奇的是,原本是他崔英在长安有贵人相助,常和还只是他拉拢的同谋而已。
可自晋王插手醴泉县政务一事儿后,崔英才发现,常和的背景远远要比他想象的复杂。
竟然跟工部侍郎侯于锦之间,有着密切的往来。
而至于他崔英,也不过是跟光禄寺丞有点儿关系罢了。
明显常和身后的背景,要比他强上太多太多了。
但若是论到消息灵通,崔英则又比常和强上一些。
两人如此一来,也算是互补互利了。
“那……侯侍郎如何说的?”崔英再次问道。
常和抬眼诧异的看了看崔英,皱眉不解道:“崔大人如今看起来……好像比常某还要焦急啊?”
崔英也没办法继续在常和跟前装莫测高深了,叹气道:“太常寺的谢远怀,眼下受晋王之命,逼的越来越紧了,九嵕山的窟窿,这几日谢远怀一直在穷追猛打。若不是这一场及时雪相阻,我这边怕是已经顶不住了。”
常和紧皱眉头,随即也叹了口气,道:“侯侍郎说,可能这几日就会在朝会时直接禀奏陛下吧,之前我们上的参晋王插手一县政务的奏章,被门下省按下了。所以这段时间,朝廷才一直没有动静。”
“门下省?晋王的人吗?”崔英诧异道。
常和摇着头,随后吐出三个字:“不清楚。”
东宫内,太子李承乾手里拿着醴泉县参李治的奏章,呵呵直笑。
事情就是这么巧,李承乾真是无意去门下省的。
而且去门下省的目的,本是找门下侍郎褚遂良问问他的字,怎么就给了雉奴启发,悟出了所谓的瘦金体字体的。
更巧的是,褚遂良刚打开醴泉参李治的奏章。
还未来得及仔细看内容,只是一扫而过时,看到晋王李治几个字后,不由念了出来。
于是就被李承乾拿走了,拍了拍胸口,保证道:“孤直接给父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