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李治第一次接触阎立德、阎立本两兄弟。
甚至第一时间他都没有搞清楚两人谁是兄长谁是弟弟。
阎立德年长阎立本五岁,但在李治眼中,其实两人的长相年龄差不多。
就连那一身的儒雅气质也都是严丝合缝的相像。
刚刚与二人说话时,李治脑海里就在想,以二人那温润儒雅的气质,哪怕是配上一副金丝眼镜,恐怕在这个时代都不显得突兀。
很注重自己的仪表仪容,可能也是这个时期艺术家的风范,但也可能是人家自小的家庭教养。
总之,在李治如今所接触不多的官员中,阎立德、阎立本是最能给他留下好感印象的官员。
最起码比孔颖达、颜师古等好为人师,喜欢板着脸装象的强上很多。
书房门再次被推开时,王相和带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也可能三十来岁的男子走了进来。
李清跟李明达瞬间被吓了一跳,不自觉的往李治怀里靠了靠,一双眼睛却是滴溜溜的偷偷望着。
神情之间显得有些害怕,但又好奇想看清楚来人的脸颊。
从左耳处一直到嘴角下巴处,有一道很长且凸起的疤痕,看起来很是吓人。
会让人不由自主的去联想,到底是被什么所伤,当时是不是会以为整个下巴都被人砍掉了呢?
“臣陈不胜见过晋王。”
嗓音沙哑却透着一股遮掩不住的狠劲,虽然已经让自己尽可能表现的谦卑,但身上那股子可能是来自沙场上的杀伐之势,还是很浓厚。
“陈不同跟你是什么关系?”
李治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发抖,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的握紧了被李清划拉到桌边的砚台,以此来镇定自己的心绪。
像是感受到了李治跟李明达、李清三人的紧张。
王相和不动声色的向一侧迈出两步,隐隐卡在了李治与陈不胜的中间。
“是臣的兄长。”
陈不胜恭敬说道,耳边到下巴的疤痕,在他说话时,就像是脸上有只蜈蚣在游走般。
“你从过军?”
李治随着王相和挪了挪位置后,刚刚那股直面杀伐之势的压力,如今就要小了很多。
听到李治如此问,陈不胜再次缓缓抬起头,一双鹰眼尽可能放低了姿态,但依旧是遮挡不住其中的狠戾之气。
“臣六年前曾随大同道行军副总管张宝相活捉阿史那咄苾,也是在那一战臣的脸颊受了伤。后来因军功被调至醴泉县任县尉,如今掌兵法士三曹。”
李治了然的点着头,阿史那咄苾就是被活捉的颉利可汗。
老李也曾跟他吹嘘过,说他自己当年领着身边的十来个人,就跑到渭水旁问罪阿史那咄苾。
最后阿史那咄苾慑于他睥睨天下的威武霸气,就主动退兵称臣了。
李治记得很清楚,他当时就跟李清蹲在立政殿书房的书桌旁边玩耍,对着暴君老李问道:“那你干嘛还要跟人家签订便桥之盟?不是缓兵之计?我还听人家说,您刚到渭水旁不久后,大军就马上跟过来了。”
暴君老李就冷着脸跟他说了一个字:“滚。”
再往后就再也没有在他面前说起过这件事情了。
“马通是另外一位县尉,今日可曾来驿馆?”李治继续问道。
“来了,就在外面跟常县令一同候着。”陈不胜回道。
书房陷入短暂的沉默中,而后李治忽然从陈不胜脸上看见,这家伙好像提到马通后,立刻变的紧张起来了。
“算了,我没见他的意思。”李治试探道。
果不其然,陈不胜虽然看起来还是如同一头饿狼,但明显不像刚刚问起马通时,那般隐约散发出警惕性了。
“这马通跟马河又是什么关系呢?”
李治问完后,此时的李明达跟李清显然不想在书房待了,偷偷拉着他的衣袖。
随即李治示意王相和先带两个小家伙去找姜楠。
王相和犹豫着看了一眼陈不胜,李治则是摇头示意无事儿后,王相和这才带着李明达跟李清离开了书房。
“马通与马河是两兄弟,都是……。”
陈不胜在斟酌权衡,这话说出去后对自己的利弊关系。
书房再次陷入短暂的沉寂中,不过这个时候,却是只剩下了李治跟陈不胜两人。
“听说你跟常县令不和?”李治直接了当道。
陈不胜抬头看向李治,鹰一般不带感情色彩的眼睛,此时却是带着一丝犹豫与斟酌。
长安、万年两县各设六县尉,各掌一曹事。
像醴泉等长安周县,则是设县尉两人,共掌六曹。
而这六曹也就如同简约版的朝廷六部,各司其职。
数月前陈不胜还是掌兵、法、功三曹,马通掌仓、户、士三曹,两人也算是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但就在昭陵修建前的半个月,功曹却被马通所掌,而把士曹分给了他。
最初陈不胜还不以为然,但当昭陵开始修建后,他才发觉,原来马通跟常和是早有预谋。
这个掌土木、建筑的功曹,接下来必然是油水极大的衙门。
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被人从自己手里抢了过去。
可想而知陈不胜这样出自沙场的人,心里头得有多憋屈。
更何况,马通、马河两兄弟,都是常和的小舅子。
陈不胜这心里,就更加憋屈了!
李治了然的点着头,难怪在烟霞镇,马河可以随意开设砖窑。
这不就是后世的二道贩子?
拿下指标后什么也不用干,转手一卖钱就进兜了。
两人说道最后,就在陈不胜转身离去时,李治开口道:“若是外面那些人问起来,你打算怎么说?”
“晋王命臣明日起为您驾车,以及护卫晋王您在醴泉的安全。”陈不胜想了下说道。
“为什么会是你呢?”李治拷问道。
陈不胜稍作犹豫,而后道:“臣兄长这几日都在晋王身边,因而晋王了解臣曾在张总管麾下打过仗,所以才命臣明日起为他驾车,以护周全。”
“也不算笨啊,怎么就不知不觉的被人给算计了。”李治最后调侃了一句。
陈不胜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笑了:“沙场直来直去惯了,没预料到,而且他们也把殿下昭陵至孝一事儿瞒了臣,臣自然就吃亏了。”
李治亲自送陈不胜走出书房,望着那精干如战矛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李明达哒哒的又跑了过来,反倒是另外一个跟屁虫没跟着。
“清儿已经睡了。”
李明达摇晃着手里的书信:“父皇让我带给你的,但是见到九哥太高兴了,就给忘了。”
姜楠随即也跟了过来,证实李治接过的信,确实是她们今日带过来的。
但是见了自己后,就把这事儿抛之九霄云外了。
信的内容并不多,但也体现了老李对于李治的爱护。
让阎立德、阎立本来醴泉,是老李希望这两个人帮着李治一起去做那石灰与水泥。
但李治却是另有打算,并不计划让两人参与。
五十人的北衙禁卫军,同样也是老李差遣过来陪同李治兄妹三人的。
宁从戈,正六品的骁骑尉,如今就在外面。
除了这两样之外,其余老李一句没提,包括关于李治在醴泉这几日的种种,老李也是一句没问。
显然是很放心的把这一切都交给了李治来独立处置。
随着李治收起信,让姜楠去请骁骑尉宁从戈。
此时中庭院等人,也开始各回各家。
常和、崔英虽然没有从一脸冷酷的陈不胜嘴里旁敲侧击出什么来,但两人却是从阎立德、阎立本二人的嘴里,得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驿馆门外,看着陈不胜等人相继离开,最后打算离开的崔英、常和两人则是上了同一辆马车。
马车内,两人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互望一眼,神情之间都带着一丝轻松得逞的笑意。
“看来坍塌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崔英先是感慨道。
常和随即长出一口气:“是啊,原本还以为晋王此次来醴泉,会有什么大动作,但不成想,是为了什么泥浆?哦,水泥。”
“如此一来,常兄这心可就算是真踏实了吧?”崔英轻松笑着说道。
“踏实归踏实,但崔兄没听阎大匠说吗?元日后昭陵开工,我们的头顶就又多了一个顶头上司了。”常和呵呵道。
“账簿、名册没问题吧?”崔英看似无意的问道。
常和低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我这边没问题,之前工部就曾呈给陛下过目过的。”
崔英点着头:“那就好。”
常和思索了下,而后好奇道:“崔兄,你说这……这是阎大匠要查,还是晋王要查?还有抚恤一事儿,阎大匠也是模棱两可,这其中到底是什么意思?”
“朝廷总要有个姿态出来。”
崔英慎重道:“昭陵停建了,抚恤必然会跟上。但这些……怕是在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所以这账目自然是要再查上一番的。依我看,应该是晋王要查,非阎大匠……。”
“晋王查?”
常和感到有些可笑,嗤之以鼻道:“崔大人,当着你的面说句不好听的,您觉得陛下授意晋王来查,能查出什么来?甚至我都怀疑,晋王如此年纪,看得懂那厚如山的账簿、名册吗?”
“是啊,我也担心啊。晋王如此年纪,能静下心来看完一本账簿吗?”
崔英嘴上说着担心,但神情之间却都是轻松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