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做什么?”亓越阳问。
“明天投龙简咯。”
村长说:“抽签,抽到谁谁去。”
他很随意地抽出几张干了的纸,给他们看。
是人的名字。
最近村子里确实都在准备祭祀的事情,范姜沛原本以为会很轰轰烈烈,没想到就是各家干各家的,有点像一个不熟的小区过年。
范姜沛说:“哦,村长,你家还没祭啊。”
院子里的陶山接话:“没呢,之前的是小祭,明天才是大祭。”
村长说:“陶山,今晚要下雨,你记得跟他们说一声,早点回家,别困山里了。”
“好嘞。”
中午出了事情,岳立被狗咬了。
他觉得莫名其妙:“我就是经过,它就忽然冲上来给了我一口,然后被老疯子抓走吃了。”
他没有放在心上,但几人的神情都很严肃。
赵天华马上去找来了酒,给他的伤口消毒。
岳立说:“没事,小伤,都没流多少血。”
老李听说了,也说没事,喝点土方子就好。
于文乐低声告诉赵天华:“最坏的打算,狂犬病的潜伏期有几个月,我们不一定能在这里呆这么久。”
后来他们又听说了另一个消息,有个玩家淹死在了水里。
是晚上的事情,第二天才被人发现,已经泡肿了。
他们不得不开始怀疑,也许被下降头的,也有他们。
岳立一直跟着赵天华,要说他单独做了什么,可能就只有在徐寡妇的赌场,赢过一些钱。
林一岚听到这,扭头看着亓越阳。
亓越阳也赢过。
亓越阳蹙眉:“我去赌场,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岳立和那个玩家,都是在他之后去的。
范姜沛说:“你别说,这里头好像是有顺序的。”
“那个人在岳立前头去的,”她说,“所以他的……意外,也发生在岳立前面。”
那么亓越阳为什么还活着?
他低头,看着手上的青鱼石手串。
原来陶富没有说谎。
这个东西在这里,真的有某种意义。
他们开始试图猜测下一个会是谁,不管是村里人还是玩家,这种诅咒应该遵循某种逻辑。
亓越阳不知道去赌钱算不算一种禁止玩家做的事情。
他直觉不是,但是他们现在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青鱼石手串的材料就来自鱼,大家决定自己去找青鱼石,再去问问村长还需要做些什么,才能把石头变成附身符。
晚上果然下了雨,雨很大,像泼像淋,蓄起脏兮兮的小河,叶子在里头搅动。
老太太跪在祠堂,听着佛音,燃起手中的香。
她听到院子传来吵闹声,皱起眉,很威严地起身,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又是陶临。
自从苏小姐死后,他完全变了人。
那个戴着眼镜、爱穿长衫,总是儒雅有礼的教书先生,好像是所有人的一个幻觉。
他开始长时间的发呆,或者抓着路过的每一个人问:“苏小姐去哪了?”
他记得亓越阳说过的话,所以也对亓越阳最执着:“她是被人杀害的吗?是谁害了她?”
“你说啊?你为什么不说?”
亓越阳只是看着他,眼神没有变化,冷冷的。
陶临转而去逼问林一岚:“你告诉我好不好?求求你,你告诉我好吗?”
“大哥,你别这样!苏小姐都已经死了,张哥都没说什么!”
“他是个混账!他是个恶鬼!他对不起苏小姐!”
会笑的、月亮一样的苏小姐,他的月亮,被埋到了土里,一点影子都看不见。
“阿临,你别这样……进屋吧,下雨了,我们进屋说。”
“苏小姐在哪里?”
“大哥,苏小姐已经死啦,没了!”
“谁杀的她?亓越阳?你为什么不说话?”
“阿临,阿临你撑着伞好不好?你伤还没好,这样会生病的!”
“闹够了没有!”
老太太终于驾到,拖着她的留声机,在“阿弥陀佛”中,冷冷地看着雨中的大儿子。
她眼中是满满的失望:“为了一个女人,为了别人的妻子,你连自己的脸面都不要了。”
“从小,我教给你的那些东西,”老太太厉声道,“陶家的那些东西,难道还没有刻进你的骨头吗!”
“你就这样不知廉耻,不守礼数吗!”
“你读的那些书,都被狗吃了?”
“陶临!”
雨越发大了。
男人清醒了点,本能地畏惧母亲。
他低下头:“妈,我错了。”
老太太说:“跪着,今晚不许吃饭。”
陶梓想求情:“妈,大哥身上还有伤……”
“谁再说一句,就和他一起跪!”
陶临真的就这么跪在了雨里。
吃饭的时候,大儿媳脸色一直不好,连老太太说话都没听到。
好不容易,等老太太放下筷子,意思是可以散了。
她立刻从凳子上起来,抓起一把伞,冲到雨里。
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没有痛斥,却是叹了口气,“阿临啊……”
陶梓说:“妈,大哥重感情,你就别怪他了。”
“你大哥,本来应该给你做个好榜样的。”
老太太闭眼,看上去有些累,“没想到,现在却是你在劝你大哥。”
院子里,陶临已经被淋透,大雨浇彻了身体,他跪得双膝痛肿。
大儿媳扑到他旁边,“阿临,我,我给你了留了饭。”
“你待会和妈认个错,她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阿临,阿临……”
“我有好好吃药,好好洗身子,”她环抱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胸前,撑着伞,为他遮雨,“阿临,不要难过了,我会为你生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你还有我呢。”
“我陪着你,我会陪着你……”
“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像苏小姐那么可爱的。”
他怔怔抬头:“苏小姐?”
她的心一凉。她说了那么多,他只听到了一个苏小姐吗?
在她试图欺骗自己、自我遗忘之前,陶临抓住了她的手腕。
“苏小姐在哪里?”
油纸伞落了。
伞骨折裂。
她淋着雨,雨水从额前渗下,经过鼻塞,掉在泥地里。
她想去捡伞,那是成亲时,接新娘的那把油纸伞,她当时穿着鲜红的嫁衣。
接亲的是陶梓,个头还很矮。
她从红盖头下悄悄看过去,看见被喷了漆的竹伞骨。
陶临抓着她的手腕,迷茫的:“苏小姐在哪里?”
这场大雨里,她多年来引以为傲的忍耐力,终于告罄。
那瞬间,她悲哀地发现,她心中最先浮起的,却不是对他的恨意。
而是对苏小姐的羡慕。
她低声,在他耳边说:“你在找月亮,对吗?可是今天下了雨,你的月亮躲起来了。”
他已经在发烧,额头滚烫,问:“躲哪里了?”
她牵起他的手。
她把陶临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想到那碗药。
“在这里,”她温柔地说,“你的苏小姐,在这里。”
“砰砰!”
陶从来敲门:“大娘!我找亓越阳!”
开门的是林一岚,因为亓越阳在洗碗。
亓越阳边洗边想,林一岚晚上为什么只吃了一碗饭。
是不舒服,还是菜不好吃。
陶从来厨房找亓越阳。
他走得匆忙,虽然带了伞,还是淋了好多雨。
“出事了亓越阳。”
陶从抹掉脸上的水,昏黄灯光下,他脸色很差。
这个点了,他的兄弟还没有回家。
陶从冒着雨跑了几家人,发现去挖矿的,都没有回来。
他们本该在下雨前就下山的。
“我怀疑他们是被困在山上了,可能是迷路,可能是被雨堵着。”
陶从三言两语说明来意:“亓越阳,我想请你跟我上山去找找他们。”
事情紧急,雨太大了,他要尽可能地找上村里的青壮力,一起上山找人。
亓越阳答应了。陶从说:“山上见。”就匆匆跑向下一家。
老太太听说了,坚决不同意陶梓去。
她家出一个人就够了,让亓越阳去就行了。
林一岚也想去,可雨夜的山林很危险。
她很坚决,亓越阳只能低声说:“在家里等我回来好不好?”
林一岚摇头,她保证自己不会添乱。
亓越阳说:“一岚,留下,陪陪你大嫂,她刚才好像脸色不好。”
林一岚比划,我只想陪你。
她执拗的、清亮的眼,像解渴的甜泉,或者让人上瘾的毒药。
亓越阳隐忍着喷涌而出的情愫,指尖只是轻轻撩起她额角的碎发。
定下心神,拿好东西,他还是只打算自己去。
林一岚不理解。
罗茹会去吗?范姜沛会去吗?
她试图质问亓越阳,她们也是女孩子,她们可以,凭什么她不行?
“因为你对我来说不一样。”
门下的灯晃了晃。光影游移。
她有点懵,茫然地看着他,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
也很聪明。
也很勇敢。
也有选择善良的底气。
但是亓越阳说:“范姜沛是我的朋友,如果她出事,我会难过。”
“但是一岚,”他说,“你出了事,我会疯,也会死。”
他不是在开玩笑。
如果林一岚记得……如果林一岚记得之前的每一个亓越阳。
冷漠的亓越阳。
执拗的亓越阳。
跪在她面前、站在她身后、倒在哈哈镜上,那样看着她的亓越阳。
在疗养院里,失去一切、变成空白时,他选择她的坚决,不比她的少。
林一岚感觉,他握着自己的手,有点冷。
凡夫俗子的温度。
带着隐隐的颤,因为压抑的情绪。
但是很坚决、很缓慢地,把她拦在门后。
记不得这是多少次了,互相遗忘,反复相遇,不同的身份。每一次,都要问自己,是不是得忽略肋骨下忽然肆意蔓延的心动感。
该怎么办啊。
他们相爱,已是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