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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和二月接连过去了,这京城之中却依然是一阵凄风惨雨,暗雾愁云,人们的心也是阴沉沉的,虽说新皇登基了,那登基的六爷,也是一位励精图治的主,可对于京中那些于太平军破城后,好不容易拼着命保得一条性命的近四十万百姓来说,他们更关心的是诸如宅子、粮饷之类的现实问题。
粤匪的一把火非但烧掉了京城内外城,同样也烧掉了人心,烧掉了大清国的人心,这满城的灰烬和那凄凄惨惨的百姓,都在提醒着人们,这大清国的气数要尽了。
莫说是汉人,便是这城中一些普通的旗人,瞧着这满城的凄惨状,也是如此暗自寻思着,虽是如此这般寻思,可他们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对于这些几代人打从生下来,便有一份落地银的旗人来说,他们压根就不知道,若是大清国没了该怎么办。
“再不济,便是回了关东去得了!”
茶馆里头,拿着几片自带的茶叶,叫着一壶白开水的庆二在嘴里这般说着,旁边的人也跟着附和着。
“可不是,若是关内的汉人不留咱们,咱爷们回关外得了!”
“就是,关外再怎么着,就是天寒地冻的,那总能保得住性命!”
“纵是你们到了关外,又能如何?”
瞧着这些纵是家无丝毫长处,依然挤成一堆,在这里喝着茶聊着天吹着牛的“爷们”。李子铭暗自于心底长叹道。
“更何况,那关外也是中国的地方。”
用毛巾擦着长桌,李子铭瞧着那高谈阔论着如何到关外的“爷们”,心底的轻视之意更浓了,朝廷两百多年养的也就是这么一群猪,这满清朝廷当真得亡。
“关外?你们以为逃到了关东,那南方的汉人便能放过咱们?你们忘了,别说是奉天,就是当年黑龙江那也都是汉人的地方,咱们旗人,当年从龙的时候,不过就是化外的野民罢了。”
临墙的一位爷在那嘀咕着,他那本该剃净的头顶上长着些露出些杂乱短发,现如今京旗之中大都如此,很难再像过去那般讲究,三日光额,十日剃头的。
“呃……那这些个汉人,总不能还条活路也不给咱们吧!”
“就是,这天下的旗人何止百万,他,他们还能把咱们旗人全都杀完了!”
“可不是,那可是百万条性命!”
“哼哼!”
只见那人冷哼一声,冷瞧瞧着众人说道。
“那日京城破城后,我旗人死者岂下数十万?当日能杀,将来又岂能不能杀?他年我旗人入关时,所杀汉人岂下万万,万万汉人尚是能杀,百万旗人又岂不能杀?”
那人的冷言冷语只让周围的人无不是后背一凉,可不是嘛,那史书上动辄屠城之事,可是不绝史书,那林凤祥被凌迟的时候,可不还是喊着“为天下汉人报仇”嘛,若是这汉人报仇雪恨,杀光他们又岂有什么大不了的?
“完了,完了……”
就在这茶馆里的气氛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而变得冷意逼人时,突然有一个人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
“巴五爷,您这是怎么了?”
瞧着那边失魂落魄走进来的******,立即有人迎了过去。
“全都完了,全完了,咱,咱们这次非得饿死不可……”
失魂落魄的******嘴里喃喃着,刚从户部下差的他,满面尽是惶恐不安之色。在众人的诧异中,只听着继续说道。
“漕粮、浙江的漕粮被,被汉贼劫了!那可是七十多万石粮食啊!”
******的话声一落,那茶馆里的人顿时无不是倒吸一口凉气,漕粮被劫!七十万石漕粮!
漕粮是什么?
那可不是北方汉人的口粮!那是京旗的口粮!没有了这几十万石漕粮,那他们该怎么办?难不成都得饿死不成!
“这汉贼朱逆好狠的心肠啊!”
“可不是,那洪逆不过是要杀人!可这汉贼朱逆却是想饿死咱爷们啊!”
“只怪圣祖爷没有杀尽那些个姓朱的前朝余孽!”
一时间整个茶馆中,尽是骂声一片,他们骂的是“汉贼朱逆”,那“汉贼”指的自然是据着湖广夺了广东的“大汉义军”,至于“朱逆”指的正是其大都督朱宜锋,相比于洪逆,人家出身可是极“正”,前朝建文之后,论及正统,甚至比前朝的崇祯还要“正”。当然对于那朱逆的出身朝廷自然是不会承认的。
虽说朝廷不认什么“前朝余孽”,可这京中之人却早已经将其视为“前明余孽”。
“这圣祖爷是没杀尽那姓朱的,可,现如今,人家却是要饿死咱爷们!这,这没了粮食可怎么是个好啊!”
在那声声声讨斥骂之中,难得的还有几个清醒之人,在旁人心忧着眼看要饿死的时候,却瞧见其中几位悄悄的起身出了茶馆。
“穆爷,您老慢走,季爷……”
就在李子铭依着过去送着这几位爷时,那边几个眼尖的便嚷着。/
“穆大,季三,你们这是嘛去啊!”
“回,回家,回家……”
“这天还没黑,回个什么家去!”
旁人似还不明所以然的时候,只见又有一人猛的一拍大腿说道。
“还是这穆大的脑子灵,那孙子,那里是回什么家,他分明是去买米去,这漕粮被劫,那粮价……”
不待这人说完,那周围原本还忧心着国局朝政的人们纷纷冲出了茶馆,那里还管什么国局朝政,现在赶紧趁着粮食没涨价的时候,多备此米才是要紧,那可是活命的口粮!
“……米价从三两二钱七分每石涨至五两六钱,虽是价高,亦是时常无米……”
东暖阁中户部尚书周祖培跪于地上,头垂着却是不敢抬头看皇上,听着周祖培的上奏,奕訢这位自称要“满汉同治天下”的同治皇上,这会仍是一副神情凝重之色,他的眉头紧锁着,待到周祖培说完了京中的粮价高涨之后,又询问道。
“现在城中粮库还存在多少粮食?”
“回皇上,还有不下五十万石!若是紧要些可保京旗半年无虑/”
听着还有五十万石,奕訢的心下便长松了口气。
“京旗无虑既好,那钱饷可以拖,这京旗的口粮不能拖欠,万万不能再寒了旗人之心!”
旗人,纵是口口声声说道着要“满汉同治天下”,但几乎是种本能,对于奕訢来说,他首先看重的还是旗人,至于汉民如何,他压根就未曾考虑过。
“那漕粮远在江口,汉贼据以武昌,中间相隔不下千里,那汉贼又是如何能直捣崇明十滧,”
既然旗人的口粮无忧,松下口气的奕訢又一次提出他的疑惑。
“皇上,那,那陈国泰、吴全美言称,那汉贼得以洋人以洋船助战,汉贼借以洋师实非他等所能敌!”
兵部尚书穆荫于一旁叩头,这会这些大臣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谁都知道,这丢了七十万石漕粮对于朝廷意味着什么,这失去的可不担担只是七十万石漕粮。
“洋人,洋人……”
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奕訢的眉头紧蹙着,那眉宇间的愁意更是难以掩饰。
原本他还曾想如那汉贼一般,购以洋枪、洋炮,可是现在,那些洋人却全都为汉逆所用,难不成当真是老天不保佑大清朝了吗?现如今那洋人居然也帮助长毛汉贼,他又如何能不忧心如焚。
“皇上,那洋人素来无义,昨日助发匪于先,今日又助以汉贼,他日必定于祸我大清!奴才请以为朝廷当早做打算!”
听着皇上的喃语,军机大臣瑞麟连忙叩头说道,而他的话声一落,那边又立即有人反对道。
“皇上,臣以为,这洋人是否助贼,还需进一步查探虚实,万不可轻信他人,今日内有发匪汉贼之忧,若是再起外事,恐于朝廷不利!”
同为军机大臣的杜翰反对立即引得领班军机彭蕴章的赞同,即便是奕訢本人也是颇以为然的点着头,他早就认定发匪和汉贼是心腹之患,至于英夷之类洋人不过只是是肢体之患,应以灭内患为先,然后对付英夷之类洋人。
瑞麟的警言听在奕訢的耳中,他亦同样也是深以为然,因为现在洋人助贼之事,他却又不能忽视。
一边是肢体之患,可暂时无视,而另一边则是助贼之实。忧心之中,奕訢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看着跪于暖阁中诸臣,他轻声说道。
“今时洋人助贼,劫我漕粮,断我漕运,这河海漕运具为贼断,他日又当如何?长久已往,又当如何?”
漕运断绝之后,长此以往,京城必将陷入粮荒,到时候人心惶惶之下,这大清国的天下还能守得住吗?
“皇上,臣以为,那洋人虽是无信,可其却是重利之徒,朝廷可以利抚之,若能如此,必定能够笼络洋人为朝廷之用……”
在彭蕴章长篇大论的言道着洋人之时,面上看似没有多少变化的奕訢心底却是愁肠寸断,大臣奴才们说的或许有他们的道理,可这洋人……这朝廷之中,又有几个人知道那洋人?无非全都是道听途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