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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于武昌以及汉口,东濒长江,北依汉水的汉阳,无疑稍显“偏远”,甚至还显得有些落后,不过只是区区小城罢了,虽说鹦鹉洲一带,历来是长江中游商船集散的地方,可随着汉口的举起,加之武昌近在咫尺,却早已没落。
在去年粤匪攻城,遭受兵灾之后,这汉阳几乎沦为一座废城,不过,随着兵火的散去,城市亦慢慢的随之复苏,虽说恢复的速度远无法同武昌相比,可却已经显出了几分生气来。相比于城内,其城外反倒更显繁华。
尤其是那位于汉阳城北大别山下,左邻东月湖、右邻晴川阁,北接汉江、右接长江,长千丈、宽八百余丈汉阳枪炮厂,更是恒古所未有之大工厂。
能于汉阳城北建以这般大工厂,得亏了当初长毛撤离时,尽焚其城,尽掠其民,这城北几被烧成一片赤地,亦正因如此,督府才得已于此建立工厂,而无须征以民地、民房,实际上这武昌也好、汉阳也罢、汉口亦可,皆曾为粤匪焚尽,这亦使得督府得以于此办立工厂,如那武昌城下缫丝厂,船厂,皆得益于此。而三城能如此之快显出生气过来,亦得益于工厂的兴办。
在那浓雾中,工厂的烟囱喷吐着煤烟,此时再也无人指着那烟囱言道“大好天地尽为鬼蜮”,言道着其坏以风水,毕竟这些工厂皆是官办工厂,纵是有人试图以风水说水,亦要先掂量一下脑袋,毕竟这些工厂皆是机器工厂。
此时这位于汉阳城北的枪炮厂,与其说是工厂,倒不如说是一个相当有规模的建筑工地,足有上千个衣衫破旧的工匠似蚁群般散落在工地四处,紧张有序地忙碌着。尽管此时从美国购买的用于制造枪炮的机器尚未运进,可这里却依然有几座厂房已经投入使用。
高达六七丈的砖砌的烟囱喷吐着烟烟,车间内的蒸汽机轰鸣着,在车间尽头,一根皮带将天轴与地轴连接着,在蒸汽机的带动下,天轴将动力传至附近的厂房之中,厂房里,数十台各种各样的机器轰鸣着,这些机器大都是二手的机器,皆是购自香港以至印度,在从英国、美国定造的机器未运抵之前,工厂只能使用这些二手机器。甚至在武昌的几间工厂还使用着手摇机器。
机器轰鸣着,工人们在机床上切削着熟铁工件时,突然,车间里传一声音狼哭鬼嚎般的惨叫声。
“啊——”
这一声惨叫之后,只让正在干活的工人无不是为之一惊。紧接着,有人发疯地喊道:
“停机!快停机!出事了!”
作为车间班长的杨老五,一听到出事了,便一边跑一边大喊着:
“快停车!停车!”
车间外控制传动的机工一听,立即扳下把手,脱离了天轴与地轴之间的联系。
机器停了,车间里顿时死一样寂静。
杨老五跑下机台处大声喊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个工人连忙说道:
“梁师傅出事了!”
工人的话让杨老五的心底一惊,慌忙朝机器后面跑去。待到他气喘吁吁地跑到机器旁边,定睛一看,他愣住了。只见他的师兄梁立邦跪在机器旁,他的一只手裹着破布被卡在传动带之间,惨白的脸上溅得血迹斑斑,豆大的汗珠和着血水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杨老五慌忙地蹲下来问道:
“你怎么搞的!咋着把手卷到这吃人的老虎里头!”
吃人的老虎!
说的就是这机器,打从几个月前,开始用起这机器,前后便有四五个人的手被机器卷了进。
痛的浑身颤抖的梁立邦一边吃着痛一边大骂着:
“******,我刚过换件来着,谁曾想这腰上的布腰带让皮带粘着了,我伸手想拦没拦住啊……”
此时他整个人痛得嘴里直抽凉气,可嘴上却大喊着。
“老五啊,老五啊,救救我这只手,我不能没有手啊。”
没有手可就全完了!
只是看一眼,看到那皮带与轴间平着的血肉、骨渣等物,杨老五的心便猛的一沉——这手看样子是保不住了!
手自然是保不住了!
在机器再一次开动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对于工人们来说,纵是那机器是吃人的老虎,为了生计他们亦只能继续忙活下去。
而在这几日一直在工厂内督办工厂建设的陈端,盯着眼前的那一片血淋淋破布,眉头却皱成了一团儿。
“手保不住了?”
“看样子是保不住了,骨头都碎成渣儿了,纵是送到武昌的医院里,恐怕也保不住!”
摇摇头刘涛无奈的苦笑道,从买办转作工厂的经理,这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但像眼前这种事情却不是他所愿意适应的。毕竟对于工人来说,那一只手便是一家数口人的生计!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令人将其送到对岸的武昌,文山义熟于那里设有医院,虽说是供学生“练习”的地方,可里面却也有洋人医生,看类似的外科更是其极为擅长之事。
“这洋老虎又吃了!”
陈端感叹一声,与刘涛是买办出身不同,他是读书人出身,对于机器的了解甚至还不及刘涛,而这声感叹之后,他的眉头却猛的一皱。
“要是再这么传下去,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无知百姓传着什么,咱们的吃器是吃以血肉,方才得以运转!”
在这一声顾虑之后,他的心思浮现着,盯着那块碎布,于脑海中想着解决的办法。
作为工部六位都事中的一员,曾几何时他试图晋身为工部主事,甚至在习之墨远赴大冶的时候,一面试图表现自己,另一面又穿起了汉式的衣袍,更蓄起发来,与此区别于习之墨的一身洋服打扮,从而避免习之墨一般被人称为“假洋鬼子”,甚至直接导致有人反对其出任工部主事。
可前阵子,汉督接连几道书令的下达,非但任命习之墨为工部主事,更是禁止官员乘轿,非但让陈端的主事之梦破灭,甚至他还嗅到其它的气息。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他才会越发兢兢业业起来,这不到一个月中,更是几乎完全于工厂中度过,甚至还曾下至应城的盐矿中亲自探究一番。
这正是他聪明的地方,在过去的一个月里,他更是先后拿出数份厂矿整顿的建议。现在眼前的这块带血的碎布,同样也让他看到机会。
“这是因为裹腰布带所至?”
“可不是!这些个人那总舍不得这么几件破衣赏,厂子里也是禁穿长袍,可却未曾想腰带也会缠着机器,现在可好,把自己的手都搭了进去!若是他们穿系腰带的裤子又岂会如此?”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中式的裤子没有腰身,那粗大的裤腰往往是用一根长布带裹系,而留出的布头则是这次事物的“罪魁祸首”。
“亏得当时一拉裤腰松开了,要是把人腰给裹进去,不定真得死人!”
不等刘涛说完,陈端那紧皱的眉头突然一扬,肃声说道。
“发制服!”
“发制服?”
“对!给工人发制服,既然是这衣裳若出来的祸害,仅仅只是禁止他们穿什么不行,那咱们就从根本上解决,直接给他们发制服,所有的官办工厂的工人都要穿制服……嗯,就像军队一样!”
说出这个解决的办法之后,陈端的脸上尽是浓浓笑色。
“这机器运转天轴地轴间皮带转动,衣衫不整者非但可能为机器所伤,甚至可能会毁以机器,既然工厂将来要具用洋机,那这工人的衣裳也要改,我看就以军中制服为范,定制工装,只要是与我厂中工作,就必须穿着定式工装,还有……”
想到于车间中看到那些头发稍长的工人在生产时的诸多不便,陈端又继续说道。
“这发长工作时易遮挡视线,亦有为机器卷伤的风险,以后工厂要定出范例,发长不能超过一寸!皆不得留半寸以上的长须!”
“陈都事,这发定工的工装倒是没什么,只是这笔钱谁出?”
对于换成军装式样的工装,刘涛自然不会反对,但他却直接指出了问题的根本。钱,这才是问题的根本,工厂可没有这笔银子。
“当然是他们自己出!”
毫不迟疑的,陈端冷冰冰的说道。
“厂子里都管他们一顿饭了,难不成还要给他们发衣裳,再则,这衣裳也是为他们好,这笔钱当然要他们去出,告诉他们,若是不换上工装,一率辞退……不!”
话刚出口,陈端才意识到这些工人可是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能够操作机器的工人,他若是辞退一个,估计大都督那边都难以交差,没准还会授人以柄,连忙改口说道。
“直接从他们的工资里扣,以后每年每人发上几身工装,钱嘛,直接从工资里扣除!他们若是反对,就告诉他们,这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若是谁还不听,就让他们去找本都事!”
道出这番话后,陈端突地又把话峰一转,看着刘涛说道。
“宜德,这学徒培训一定要办好,毕竟啊,汉督现在最看重的可就是这工厂,若是没有学徒又怎么能有工厂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