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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子里静得很,除了偶尔棋子落定的声音以外,下棋之人均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下着棋。
棋子的落定声,时而响起,偶尔的下棋之人会眉头猛锁,持棋时那神情中显得很是凝重。
棋如何下?
对于刚刚由督府转任湖南巡抚的左宗棠来说,他的心情显得极为沉重。
他是湖南人!
而现在他却是湖南巡抚,此时他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前朝以来,明令禁止本地人出任本地之官,若是换成湖北的话,他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犹豫不决。
但是现在,他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到底应该如何?
这可不是当初去剪辫子,强剪岳麓书院书生的辫子,至多不过只是骂他一声蛮横。但是现在,若是他真是这般下了手的话,到时候,于湖南乡人的眼中,他左宗棠成了什么?
恐怕那名声……
还不如留于督府之中!
左宗棠暗自寻思道,这会心下有些后悔的他反倒是羡慕起胡润芝了,相比之下,在中书科的他反倒不至于有现在的这般烦恼。出任地方,固然有出任地方的好处,可棘手的事情却多不胜数。
就像现在,那岳麓书院里的书生欲禁火轮船的举动,就极为棘手,若还是大清朝,这火轮船禁便禁了。纵是知晓火轮船的便利,若是没有朝廷的支持,面对如此汹涌的“民意”,纵是固执如他左宗棠亦只能选择加以避让。可督府那边的态度很明显非但全力支持火轮船,甚至还特意授密信与他,言道如何应该打压木船。
对于督府而言,所谓的民意,远不如一日千里可载数十万斤的火轮船重要,至于那木船……注定都是将被淘汰之物,就像那大刀长矛为洋枪所取代一般。
可,现在要去打压的非是民船,而是岳麓书院的湖南士子!是湖南的读书种子!
“那王启年,当真该杀!”
恨恨的于心底骂了一声,左宗棠下了一步棋,在下了那步棋后,他立即后悔了,这一步错着,极有可能会让他前功尽弃。
果然不出他所料,不过只是片刻功夫,他便负局已现。
“季高兄,这局棋你输了!”
棋子落定时,林定一用颇是得意的口吻冲左宗棠说道。
手拿棋子,盯视着棋盘,左宗棠沉默着。
实际上官场同样也是一局棋,一个棋子走错了,就会影响其它所有棋子的命运。棋下错了可以重来,可若是这官场之棋下错了。
“哗啦……”
将棋子丢于棋盘上,左宗棠冷冷一笑。
“通知宪兵队,过半个钟头再去码头!”
左宗棠的话让林定一微抬下头问道。
“季高兄下定决心了?”
“没错!”
左宗棠点头说道。
“有时候做一些事情,非得需要几个脑袋不可!”
办事情需要下狠心,而先前左宗棠犹豫的正是此事,对于湖南的那些读书种子,他下不了那个狠心,但在另一方面,他却知道,有些事情他必须做,他先是湖南巡抚,其次才是湖南人。
“若是这样的话,那季高兄的恶名……”
林定一看着左宗棠颇是无奈的摇头说道。
“季高兄只管抓人既可,至于其它,还是由我来负责吧!”
尽管于督府的设置之中,如朝廷一般,设有刑部、大理司,但两者并无辖属,但是通过过去几个月对西洋法律体系的了解,林定一却非常清楚,这刑部、大理司等若西洋的司法部、最高法院,而他这个湖南提刑使就是直接受命于大理司,等若西洋某一省的大法官,专门负责审理。现在于两湖巡抚、知府、知县的审理之责,已经完全移交给提刑使。
也正因如此,林定一才会这么说,因为他无法推脱责任。对于左宗棠而言,他纠结的是抓与不抓。而最终却是由提刑院负责审理此案。权责分置之下,压力最终还是落到了林定一的肩上。
“茹山老弟辛苦!”
就在这时,长沙宪兵队队长李宏礼来报说。
“制台大人,那些书生煽动着百姓放火烧了“湘香”号。”
一听轮船被烧毁,左宗棠猛的站起身来,船被烧了,这还了得?但片刻后他却又坐回椅上,反问道。
“那带头闹事的抓到没有?”
这才是他最关心的事情,他需要杀鸡给猴看,需要用脑袋去告诉湖南人,现在天变了!
有时候,有的记性总是如此,好说好讲,他们不会理会,只有用脑袋他们才会长些记性!才明白世道的不同。
“回大人,人太多了,码头上聚集着差不多千余百姓,因为怕掀起民乱,暂时……还没有抓人。”
与湖北一样,城市的治安维持是由宪兵队负责,相比于本乡本土的衙役,大都是湖北人的宪兵与本地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自然的也就少了许多包庇之事,也正因为宪兵的存在,才使得湖南在大乱之后,社会迅速恢复了稳定。
但宪兵的数量毕竟有限,纵是像长沙这样的省城,亦不过只驻了一个宪兵大队,仅三百余人罢了。维持治安还行,若是发生全城性的民乱,作为宪兵队长的李宏礼自然知道自己的力量不济。
李宏礼的话刚说完,左宗棠便拍案而起厉声说道:
“这还了得!走,看看去!”
就在左宗棠欲往码头去的时候,正收着棋盘上棋子的林定一却冷声反问道。
“李队长,民乱?”
林定一冷哼着,盯着棋子说道。
“汉督派你们于长沙是干什么的?民乱,你们的枪是干什么的?难不成是烧火棍吗?不过就是些乱民,就需要左大人亲去,要你这个宪兵队长何用!”
厉声的训斥传入李宏礼的耳中,只让他浑身一颤,尽管作为军人,宪兵队与地方上并没有隶属关系,但派驻地方的宪兵责任却是配合地方官厅维持地方治安,如果其上报告于兵部弹劾的话,那么他这个宪兵队长也就做到头了,想到自己的失职,他立即敬礼说道。
“是,大人所言极是!我明白怎么做了!”
“季高兄,你我继续下棋吧!”
而原本欲望码头的左宗棠,看着林定一,脸上先是一阵疑惑,旋即明白对方的用意。然后又鞠躬谢道。
“多谢茹山老弟。”
“季高兄,你是亲民官,像民乱这种事情,你只需要下令,然后再考虑一下善后安抚事宜既可,至于这执法之事,还是由宪兵队去办吧!”
林定一一面说,一面下了步棋,然后他又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要是他们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还要他们干什么?”
马蹄踩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那是马蹄铁发出的声响,骑于马上的李宏礼看着前方,码头处,数以千计的船夫在书生的带动下,正与戴着白布帽的宪兵对峙着,走在最前方的书生,大都是一副神情激昂,大义凛然之色。
“长官,怎么办?”
“哼……”
沉哼着李宏礼冲着身边的副手命令道。
“告诉他们,战时毁坏官厅财物,等同叛乱,若不束手就擒,就休怪军法无情!”
宪兵的厉声传入王启年的耳中,却只引得他一阵大笑,他先是回头看着于湘江上正燃烧着的官船,然后得意的双手抱拳说道。
“我等之所以焚这洋船,只因这洋船坑民害民,何罪之有,汉督言道,我等是为中国人,而非清国奴,既然我等是为中国之人,为何不做中国船,反做起了这洋船?这洋船烧以黑炭、吐以黑烟,毁我湖南之风水,我等又岂能做视……”
王启年的话声顿时换来周围一阵叫好声,尤其是那些生计受到影响的船夫,更是大声的叫起好来,就连同周围百姓亦为他鼓掌叫好,在那叫好声中,他挺胸而立,迎着宪兵的枪口,大有一副大义凛然之状,他更是直视着眼前“宪兵”,唇角微微一扬,他相信这些人不敢开枪,这里有这么多的百姓,他们又岂敢开枪。
从宪兵的目光中,他知道自己赌赢了!这些人和衙役没有任何区别,他们害怕激起民乱,只要民心在我,这洋船如何不能烧得!别说是这洋船,就是那左季高于城外办的用洋机的工厂亦能烧得!
就在这时,王启年只感到一道冰冷的目光盯着他,他抬起头来顺着目光看去,只看到一个骑在马上的宪兵官佐盯着他,那人的目光冰冷,似还带着怒容。
你恼怒又能如何!
冷嘲的上扬唇角时,王启年突然发现那人的目光似乎有所不同,冰冷的,同样带着浓浓的嘲讽之色。
他要干什么?
难道他真敢开枪不成?
“举枪!”
双手紧握着缰绳,李宏礼的双目微敛,吐出两个字来。
“长官?”
副手诧异的看着长官,似乎不明白这个命令。
“难怪忘记你我之职了吗?”
在副手的诧异中,李宏礼跳下马,冲到队伍之中,他抽出腰间的军刀。大喝道。
“举枪!”
宪兵们听着命令,立即举起手中的步枪。这时再也不需要有任何疑虑了,作为军人,他们所需要的只是执行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