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吵什么?”
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
就像这浓重的夜色一般,那声音也是黑沉沉的,干瘪低哑,像是一道深渊,拉扯着人往下坠,无法挣脱。
褚易听着,缓缓的坐回到椅子上,他从鬼五手里接过帕子,擦拭手上的血。
过了很久,那声音才又从门里传出来。
“老三,你进来。”
褚易给鬼五使了个眼色,鬼五会意,迅速推着轮椅,把褚易推进门。之后,鬼五就退了出来,将屋门关上了。
至于倒在地上的展凌,自始至终,褚易和鬼五都没有再多看一眼。
屋里。
一进来,坐在轮椅上的褚易不禁仰头。
房顶上,挂着一颗又一颗人头,都是属于孩子的。
泛白的颅骨上,披着一缕缕的头发,远远的看上去,就像是密密麻麻在风中招摇的风铃,明明不会响,可哭泣声却似乎萦绕其上,久久不绝。
褚易紧紧的抿着唇,他面上,却平静的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转着轮椅往屋里去。
车轮碾压在地面上,浅浅的声音,混着血色,一下下的戳进褚易的心里。
西墙上有一道暗门,等褚易到了这边,暗门缓缓打开。里面是一个书房,墙上摆满了各种医书,一个穿着黑袍的老人,正佝偻着腰,在书架上找书。
听着暗门打开,老人没有回头。
“回来就好。”
老人笑了笑,那声音像是魔鬼的狂欢,瘆人的厉害。
“事情查的怎么样了?”
褚易抓着轮椅扶手,轻声回应,“顾战骁在锦城的势力很广,不是我们能碰的,他的儿子顾思寒,有很多人保护,我们无法近身。”
“没有办法?”
“我不建议铤而走险,顾战骁不是普通人,他是个战神,掌控三军。他做事不拘一格,嚣张恣意,就连宫里头那位,也得给他几分颜面。真动了顾思寒,惹急了他,他带兵北上直逼京城,把咱们连根拔起,也不是不可能的。”
“顾战骁……”
呢喃着这个名字,老人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他不喜欢铤而走险。
苟延残喘的日子虽然不好过,可好歹是活着,命……对于他们家族的人太珍贵了,努力了这么久,他不想冒险,更不希望因为冒险一无所有。
心里想着,老人叹了口气,半晌他才开口询问。
“听说,佟婳身边还有两个孩子?”
“很丑的孩子。”
褚易回应的平静,语气里,甚至还带着一点戏谑。
“我怀疑,是因为当初顾思寒被抢,佟婳痛失爱子,太过空虚,所以收养了孩子慰藉自己。佟婳现在和顾战骁在一起,孩子长得不随顾战骁,他们称顾战骁为顾将军。但从顾战骁这边来看,并没有太过排斥孩子,若孩子是佟婳的种,凭顾战骁的性子,肯定做不到这一点。”
“他们不是佟婳的孩子?”
“我觉得不是。”
“是真的不是,还是你希望不是?”
老人回头,看向褚易,浑浊阴翳的眸子里带着一股杀气。他放下手中的医书,走去桌边上。
拿着桌上的匕首,老人冲着褚易勾勾手。
“老三,过来。”
褚易闻声,缓缓起身走向老人。
在褚易到他身边的瞬间,老人将手中的匕首,插进了褚易的肩胛骨,一如褚易将簪子,插进展凌的身体一样。
老人枯瘦的手,缓缓转着匕首。
刀子在褚易的肉里翻搅。
“老三,你知道的,在所有的孩子里,我最喜欢你。我求褚明给你医治,我把最好的药引子留给你,我甚至同意你姓褚,希望你能摆脱家族阴暗,有个不一样的未来。这个易字,还是我亲自给你取的,我希望你是不一样的,我希望改变命运的奇迹,能在你身上发生。”
说话间,老人将刀子,一顿一顿的抽出来。
褚易撑不住,几乎倒下去。
可饶是如此,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他看着老人的眼神,平静又冰冷。
老人叹息着摇头,“我要的改变,是你好好活着,解决家族的问题,绵延千秋。不是让你变得心软,更不是让你把心软留给外人,把刀尖对准家人。”
“我们这种人,还想绵延千秋?”
“本来可以的。”
像是发泄心中的怒火一般,老人的刀子,又戳向了褚易的肩膀。
褚易疼的厉害,直接跪了下去。
老人冷哼,“疼吗?你现在的疼,都是因为你当初的心软造成的。要不是你把最好的药引子放走了,你现在就不会被病痛折磨,你可以好好的做个健全的人。”
“没心的人,谈什么健全?”
“你……”
“你就没想过报应吗?”
报应,这两个字,褚易说的重重的,他笑意外露。
那一瞬,他宛若一个疯子。
“为何别人都可以健健康康的,一生顺遂,而我们从一生下来,就濒临死亡?这像是诅咒一样的怪病,家里的每一个人都逃不开,这不就像是一种报应吗?
也许,上一世我们就是现在这样。
我们把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当成药引子,一次次的挣扎,试图自救,老天看不下去了,所以惩罚了我们,让我们遭了报应。
这一世,我们还如此。
那我们还会有无法挣脱的下一世,循环往复。
别人生病,是不幸,而我们生病是罪有应得。你所谓的绵延千秋,不过是报应循环,绵绵无期吧?”
老人闻声,甩手给了褚易一记耳光。
“什么报应?只要有药引子,只要有好的药引子,就能活下去。”
“所以,你还是想让我想办法,把顾思寒弄过来?或者,你想让佟婳生更多的孩子,再把那些孩子弄过来?”
褚易一下子就笑了。
他握着老人的手,把刀子扎的更深了些。
“佟婳是顾战骁的人,从前你若想动她,我或许还有办法。可现在,我没有能力去跟顾战骁拼。
顾思寒也好,佟婳也好,还有那两个身世不明的野种……
你想要谁,想抓谁,想放谁的血,想让谁当你的药引子,这都随你。但你自己去想办法,我无能为力。”
说着,褚易不禁顿了顿,他的目光忽而看向外面。
看着那一颗颗人头,他低喃。
“也或许,你可以试试我和佟婉,把我们的血放干了,混入你的药里,你来尝尝那滋味?”
“……”
“你所谓的最好的药引子,我们都用过,也许我们是不同的呢?反正我们都是将死之人,试一试又何妨?
成了,你们皆大欢喜。
不成,这门外的屋里多两颗新鲜的脑袋,也添抹红,图个喜气,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