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货郎双腿笔直,一直跳到红棚子外,才蓦然一收,行走正常起来。
它掀开红棚子的一角,钻进去。
而后丢下扁担,提着箩筐推开其他村民,它快步跑动,凑到厉炅旁边,塌腰,腆起笑脸:“贵人,有人带那更夫来的!一个外来后生!刚刚的更是他打的!”
“又是外来人?”厉炅折头,他还是没想起来自己忘记了什么东西,反而觉得忘的更多了,只好停止思考,先转移注意力。
“对,对!您身边那大虫还盯上他了,估摸着想抓他当伥鬼呢!”
货郎笑呵呵,好像当伥鬼是什么好事一样,它从扁担下的箩筐里摸出有霉点的芝麻柏糖来,小心推到厉炅边上。
“贵人,糖好!糖好!”
厉炅没动,它也不失望,焦炭般黑还起皮的脸仍然乐呵呵的。
“贵人,叫那外来人来吃席吗?”
“不用问我。”
厉炅神色恹恹的,看不出半点感兴趣来——外来人吃不吃席和他有什么关系?
脑子里忘的东西有点多,而且越想越忘,他现在应该回去看日记,而不是在这里看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吃不知道是什么的席!
如此想着,厉炅忽然站起身来,抬脚就走。
“我回去了。”
席间离席很不礼貌,但面对厉炅,村民们没有阻拦,还是一样的热情洋溢,它们大大弯起笑容。
“贵人,贵人我给您掀棚子。”
“贵人慢走嘞!”
“贵人,我送送您!”
“……”
厉炅觉得它们很吵,而且大有一种他不回复就直接跟上来的趋势,他只好摆摆手,留下一句不必。
踏出红棚子,厉炅瞬间感觉耳边一空,嘈杂远去,紧接着,他听到身后有脚步跟上来,那脚下大概沾了湿泥巴,声音有些黏腻。
厉炅估摸了一下应该是“邻居”,没管。
“呜——呜——”
阴风仍然在村舍中穿行,但厉炅没受到什么影响——出了红棚子后,周围冒出来的隐约老虎轮廓很自觉,隔绝了一切不好的可能。
“我有伥鬼了……”
老虎轮廓缓缓凑上来,在旁低下头颅。
“我闻出来了,那稻草上面的气息带有很沉重的病气……要比我强得多……”
“它有极大可能已经动用了您的力量,而且程度不低,它比画中仙更危险……”
“如果我去捉它,我会死的……”
老虎颇有些退缩,还连打了几个喷嚏。
“动了很多?”厉炅疑惑,一边踏着凹凸不平的泥土路面向自己休息的青砖宅子走去,一边把脑袋取下来,揉了揉眼睛。
“是的,很多。”老虎虚幻的轮廓浮在空中,它绕着厉炅,压抑自己的鼻息,让态度更加谦卑,但野兽开口,总带有一种不会说话的生硬。
“常刘山和歌死海不一样,您几年前便离开常刘山去了娷锣河,您的力量极有可能在这里埋了几年,甚至更久……”
“距离您埋下歌死海的力量到现在只过去几个月,画中仙来不及一点点吞下所有的力量,但常刘山的……有这个机会。”
“它没有出来,您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天,也不见它迎接,它……”
“铛——”
一声竹梆击打铜锣的敲击声炸响,打断了老虎的话。
紧接着,不等老虎重新说话,又是高亢的从村口传来的喊叫。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不用说了。”厉炅随口道,他知道老虎的未尽之意是什么,类似的话魔镜早已说过很多。他把头捧起来,目光沉沉,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如果今晚时间很短也就罢了,万一时间长呢?这声音……
“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又一声,响彻整个村庄,明明嚷一声就够了,打更人却偏偏要喊很多声,他边走边喊,听到声音的所有存在都能感受到声源在移动。
让人很想打他!
听着这声音,厉炅脸色有些阴沉。
如果那个“外来人”一直在村里循环敲锣,那他还睡不睡了?
“让他别敲,闭嘴。”
“是。”
老虎应声,没有任何多余的话,随之整个轮廓消失。
见老虎走了,厉炅才缓和神色,转身踏进自动打开的厚重漆朱大门,他抬脚进去,大门又在他背后缓缓关上,还上了门闩。
风声呜咽,槐木招摇。
厉炅停了停,没听到喊声和扣门声,身后也没有脚步,于是他抬脚越过亭廊,回房睡觉。
邻居不进来,可能是跑去干别的了,但反正厉炅睡觉也用不到他查东西,也就不打算管了。
不知为什么,明明有扣门环,但村长送饭却是用喊叫的,宅子两边漆朱大门上掉漆的黄铜兽首扣门环就像个摆设,根本没人会去动。
厉炅躺上床,耳边除风声外,窸窸窣窣的指甲抠抓声和黏腻水声也传来了。
这些凑在一起不好听。
“……”
厉炅不想说话,还没等他动用力量屏蔽那些不好听的声音,又是一声直入脑海的铜锣声!
“铛——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次喊的声音不一样。
前面那个不喊了,换个人喊了是吧?
厉炅心情骤然不妙,丝丝缕缕的红凭空浮动出来,一收一缩,鲜红鼓动着,像是某种纤长的捕食生物。
但没等厉炅下达什么命令,新的声音传来,这次是咕嘟嘟的水声。
冰冷刺骨的凉意从身下传来——字面意义上的,凉意。
“哐哐——”
木质门窗震动,被虫蛀空的木头这次没有顶住,裂了好几块。
很快,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水,井水。
厉炅颇有些迟钝的看了看这些水,眼神有些不解和空洞。
水……会糊……字迹……纸……日记!
碎片化的信息古怪的牵连上,厉炅猛然从床上坐起来,脑子里一大串信息飞掠过去。
日记……常刘山……黄酒……打三黄……木偶……咳嗽……病痨鬼村子……大祭……祭典……刘老头……药引……
病痨鬼!
忽略的没忽略的,注意到的没有注意到的,一大堆信息糊进脑海!
然而,就在他想起遗忘了什么的瞬间,思维又好像陡然间被遏制下去!
大脑里的异物感越来越明显,有东西不想让他想起来!
厉炅的感知越来越模糊,所有事物在他的脑海里都变成旋转着的古怪混杂物。
“哗——哗——”
弓起脊背,抱着脑袋的厉炅坐在床上,他的双脚踩在地上,冰凉的井水逐渐没过脚底……
瘆人的阴冷由下至上传来,厉炅张了张口。
“滚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