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空洞。

失重。

苏晨不知道他已经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了，解析力量在他的周围像是温暖的海水一样包裹着它，哪怕它们本身还处在一种暴乱与极端不稳定的状态，但在苏晨的面前，它们就像是温顺的孩子，无论多么庞大的力量都会收敛。

而它们便被苏晨引导着，进入黯的身躯。

不仅仅是解析力量，苏晨的本体力量也在跟随着解析力量涌入。

他发现一个一直被他所忽略、却很奇异的状态。

他的本体能量和解析力量有着某种空前的同一性，当它们汇聚在一起，就像是水乳交融一样自然，他的本体能量中，仿佛蕴含着某种苏晨自己都不甚清晰的力量特性，这种特性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没有什么作用，却就像是吻合的齿轮，只和解析力量匹配。

但现在的苏晨没有时间来思考这些问题。

他的脑海里只翻涌着一个想法。

他要救活黯。

在外面的世界里，他只是一个第四种姓，顶多有几张底牌，孱弱无比，但在这里，他是阿诺瓦尔之环世界的主宰，他有解析力量，他就是半个星空顶级。

在这里，他没有那么弱小。

因此，苏晨相信着，也无比肯定着……这样强大的自己，一定能够救活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眼睛里开始蔓延上血丝，动作开始变得越来越粗暴，意识里沸腾着的念头像是被人浇上了油又点燃了火，无比地炽热着，燃烧着，仿佛要烧光他心中的一切顾念。

不过，唯有一点苏晨是坚持着的。

黯身躯中那一点渺小的、飘摇的火种，一直被他小心翼翼地“捧”在交融的解析力量与本体能量之间，就像是她本身那样，作为舰队的小公主，被无数人捧在掌心里。

苏晨相信那是黯未灭的灵魂。

飘摇的火种。

就是她颤动的心脏。

苏晨的手，也在跟着微微颤抖。

但那其实是恐惧。

苏晨没有什么家人。

他有很多很多的记忆，那些经历是他作为苏醒者一遍遍在坦旦人的实验场里求活而留下的。

拥有、失去，悲痛……以及不完整的苏醒最终摧毁了曾经的苏晨。

人类的自我保护机制封锁了苏晨的全部记忆，有选择性地、大量地遗忘掉那些一旦想起就足以让一个意志坚强的男人崩溃的过去。

因此，当苏晨站在东京晴空塔下，作为苏醒者找到自己的过去的时候，他才能够继续保持清醒，因为那些足以动摇他的意识的记忆早已支离破碎，像是在脑海里留存的碎片化的电影一样不甚清晰，也难以引动当事人的情绪。

虚假的过去伴随着虚假毁灭。

苏晨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早已不记得他真正的父母，那些在他一次次苏醒中陪伴在他身边的家人也不过是浮光掠影的过客。

然而……

他无法躲开的是……

那些爱是真实的。

无论他是谁，无论他曾经是谁，无论他多少次作为谁，他都有过许许多多的家人，爱他的人以及他所留恋的人。

到了星空时代，苏晨正努力变得冷血起来。

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但苏晨都一直在努力着、努力着适应这种变化，他已没有血缘意义上的家人，他身边的那些人，就是他活下去的目标。

林默、夏初薇、赵苗苗、白枫、那头晶簇、乔安娜……

还有黯。

几曾何时，苏晨幻想过有一天能来到一颗没有战乱的星球，在阴凉的沙滩上烧烤。

人们笑着迎接那喜乐平静的生活。

苏晨想过要成为第九种姓的强者，想过要拥有一支横跨星空的强大舰队，他也真的需要这些。

但除了那些必然的需要因素之外，苏晨的心里，其实只有一点点羸弱如烛火般的渴望。

渴望着拥有这些力量与权柄。

但他真正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曾经面对神灵，他就给出过那样的答案。

在上一次离开赫特三号之前，面对反帝国同盟的要求，苏晨真的曾经怦然心动过，扳倒坦旦人的机会、为死在伽勒法26恒星系逃亡之路的人们雪恨的机会、将实验场里的更多人类拯救出来的机会……

但苏晨最后还是拒绝了。

因为那对于来说没有什么意义，那又能怎么样呢？更多的人死去罢了。

苏晨自己也要承认的是，他心中仍怀揣着那一点自私的想法。

他真的只想要找一个地方，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大家一起、好好地活下去。

有什么能比这样更重要呢？

苏晨缓缓地、缓缓地低下头。

在他手心里的黯早已不再是四分五裂的状态，小小的身躯像是重新被打造出来的一样，看不出任何的裂纹的存在，只是她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白色的连衣裙，而与白色连衣裙相对应的，却是纯黑的翅膀，幽暗的头发，以及那一双空洞、黑暗的眼睛。

黯……

就那样大大地张着眼睛，眼睛里是最为纯粹的黑暗，却没有一点曾经的神采。

还差点什么，总是还差点什么，苏晨的双眼血红一片，里面满是血丝，他意识到还差点什么。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这具小小躯壳之中那如烛火般的光芒，但无论他怎么做，无论他向这具身躯之中输入多少个单位的暗能，它都无法再壮大哪怕一分。

而它壮大不起来，黯的双眼里就永远不可能恢复神采。

这个念头在已经开始僵硬、腐朽的苏晨的脑海之中掠过，如同一道闪电划过。

苏晨骤然抬起头来。

他需要其他的办法，就这像是除颤器一样，他需要注入更大的“电压”，也就是更强大的力量。

那么，解析力量之外，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是更强大的力量呢？

苏晨的目光在阿诺瓦尔之环的世界里逡巡，解析力量的狂暴早已撕裂了这里的一切，只剩下空洞与虚无，以及阿诺瓦尔之环的力量本身。

而苏晨的目光，最后落在无边黑暗的宇宙深处。

这里，是有更强大的力量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