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依旧不愿意见聂焱,但也不闹着要回加拿大了,安生回了聂家的大宅,说是想陪happy几天。梁柔也知道安安是闹脾气,孩子到了这个岁数,叛逆期刚刚开始,很多事情,都不能用小时候的常态去理解。
让安安自己去思考,梁柔倒是挺着肚子去了安柔医院。
到了医院之后,梁柔也没有直接去见聂焱,而是先见了医院的神经外科医生。在梁柔初接手安柔医院的时候,就确定了医院的未来路线,就是要建设成临海市最好的心脑方面顶级医院。针对高精尖的领域来做,当时想着私立医院,收费高,环境好,如果弄成寻常医院,患者来只是为了治个感冒这种,就无法体现私利医院的优势。而且成本回收也是个问题,公立医院每年都能拿到国家的拨款,私利医院可没有这样的好事情。
那时梁柔是站在决策者的角度,做了这样的决定,还送了不少的医院出国去学习、培训。没想到时隔几年,当年建立的专业团队,竟然在自己人身上发挥了作用。
到达安柔医院的会议室时,梁柔看到了很多熟悉的面孔。
这些医生对梁柔也很亲热欢迎,梁柔当初做的决定,让很多没有留学经历的医生出国深造,还是公费报销。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们进修回来,必须在安柔医院服务多少年。算是非常好的领导,曾经是安柔医院的院长,梁柔的人缘一直不错。
见梁柔挺着大肚子,几乎人人都喜悦感十足,嘴里都说着恭喜的话。
等到会议开始,气氛就急转直下,刚见面时还笑嘻嘻打招呼的几个人,都严肃起脸来,打开会议室的投影仪,把聂焱头颅r放给梁柔看。
“基本已经确定是矢状窦旁闹膜瘤。”
梁柔手里拿着笔,笔尖在纸上轻轻的划过,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当年在医科大上学时,老师讲授矢状窦旁脑膜瘤时的情景。为什么会追忆到那么久的时候去,那是因为在梁柔离开学校临床这么多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遇到过一例矢状窦旁脑膜瘤。
矢状窦旁脑膜瘤,是指肿瘤基底附着在上矢状窦壁,肿瘤与上矢状窦间缺乏脑组织。相应区域的硬脑膜及颅骨常受肿瘤侵犯,引起颅骨增生,有时颅骨增生特别显著,在颅顶不形成了大的骨性包块。该类脑膜瘤的血液供应多来自颈内动脉和颈外动脉,重要是为脑膜动脉,大脑前动脉和大脑中动脉也有分支参与供血。有时还有增粗的头发颞浅动脉或枕动脉供血,致使肿瘤供血极为丰富,增加了手术的操作难度。
就聂焱这个个例来说,肿瘤侵及静脉窦,造成窦的狭窄以及梗塞,进而导致血液回流方式的改变,静脉窦完全被肿瘤包裹,要实施手术难度非常的大。
聂焱所患的这种肿瘤,一直都被视为脑部肿瘤当中最凶险、最难以处理的一种特殊类型。
讲解完聂焱的情况,会议室里安静了至少了三分钟,谁都没有说话。
梁柔盯着自己眼前已经被画成一团乱七八糟的白纸,心乱如麻。
身边的杨珊珊轻轻碰触了梁柔一下,低声说道:“现在的问题还不只是手术难度大,最关键的是,聂总根本不肯配合治疗。”
梁柔这才惊醒过来,“什么?”
所有的医生再次沉默了片刻,才说,聂焱从检查出这个肿瘤之后,陆续也去了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医院做了检查。最终的结果大致相同,这种手术能治愈的办法其实就是一个,那就是手术。针对聂焱的特殊性,手术的成功率必然很低,每个地方的医生都说出了完全不同的答案。
聂焱权衡了一圈,最终放弃了出国治疗的机会,回到了临海市。他拒绝手术,连最起码的化疗都不愿意做,只靠止痛药缓解病痛,硬生生的撑了将近一年的时间。
目前聂焱的情况,已经到了如果不现在做手术,那么就只有死路一条的地步。
肿瘤这种东西,最怕的就是拖着。从早期拖成中期,再拖下去,怕就是晚期。医生们不无叹息着说:“一般人得上这种病,若是不治疗,也就是一两年的活头儿。这话我们已经对着聂总如实的说了,他不听我们的建议。”
从会议室出来,梁柔的耳边就一直盘旋着刚才医生说过的话,其实梁柔自己就是神外科的医生,对聂焱的情况,她很了解。只不过到了这个时候,医者不自医,梁柔连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心里那种惶惶然的感觉,跟一般的病人家属没什么区别。
肚子里的孩子好似感觉到了梁柔的心情,从会议开始就安静的不得了,平时还会在肚子里动来动去的孩子,此时竟然一点动作都没有了。
在安柔医院这边,梁柔见到了傅守一。在军区医院守着梁柔的,是六猴儿,在这边守着聂焱的人,是傅守一。
傅守一的背景梁柔早已经了解,是聂焱外公专门培养留下来给聂焱的人。只是傅守一长期在基海兆业内部掌控集团内部的管理,就算是聂焱离开聂家的那些年,傅守一都没有离开过岗位。现在看到一直最爱岗敬业,绝不可能离开公司半步的傅守一勤勤恳恳的守在这里,想也知道聂焱如今的情况已经危险到什么地步,若不是真的到了令人绝望的时候,傅守一怕还是不会放弃为聂焱坚守在集团内部势力的本职工作。
傅守一早就等着梁柔了,知道梁柔刚开完针对聂焱的病情研讨会,傅守一小心翼翼的观察了一下梁柔的表情,他原本以为梁柔会崩溃大哭,没想到看起来还算是镇定。到这时候,傅守一是不希望梁柔哭的,已经倒下去了一个,不能另一个也撑不住。
在看看梁柔已经冒尖的肚子,傅守一那目光就跟孙悟空看到了仙桃似得。那目光甚至有些贪婪。
梁柔清楚傅守一的心情跟六猴儿他们还是不一样的,毕竟是老一辈留下来的人。梁柔在傅守一身边停了一下,轻声说:“已经能确定性别了,是个男孩。”
这话要是对旁人,梁柔是绝不会说的,就算是对聂焱,梁柔也不会去在乎孩子的性别。因为对梁柔来说,不管男孩女孩都是无价的珍宝,她才不会去在乎这些。但是她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果然梁柔说出这话后,傅守一快速的抹了下眼角。
还有什么是比知道聂焱有后了这样的事情更能让傅守一开心的呢。
这话说过之后,傅守一对梁柔就真的是打从内心里毕恭毕敬里起来。六猴儿这些人跟梁柔一直关系不错,唯独傅守一,从头到尾,不管聂焱跟梁柔结婚以否,他都跟梁柔保持着一些距离。这种态度,梁柔也不是理解不了,之前齐奶奶还在的时候就说过,真的忠心的佣人,绝不会认第二个主儿。就算聂焱跟梁柔是夫妻,那傅守一也只认聂焱不认梁柔。
但现在有了孩子,那就跟过去又不一样了。
傅守一给梁柔交了底,“最近少爷疼的厉害,好几次都想要杜冷丁,最后都忍住没用。夫人您给看看,要是不行就用吧。”
梁柔听这话就知道傅守一其实也没注意,现在没人敢铁口直断的说让聂焱做手术,成功率那么低的手术,就连医生的态度都不够坚定。聂焱这样的人,真要是在手术台上没下来,谁负责?谁敢负责?谁又负得起责任!
一切都要看聂焱的态度,现在聂焱的态度又是如此消极,宁可注射杜冷丁,也不愿意做手术。
梁柔皱皱眉,推开了聂焱的病房门。如果说梁柔在军区医院住的是特殊病房,那聂焱这里就根本不是什么病房,完全就是一间卧室,跟聂家的别墅没什么区别。安柔医院有几栋独立的别墅,作为特殊病人使用,当时聂兆忠就曾经在其中一栋里居住过。现在聂焱生病,自然也是这个待遇,甚至比聂兆忠当时的待遇更高。
聂焱躺在床上,那模样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梁柔一步步走近他,最明显的,就是聂焱剃了光头。不是从前的贴着头皮那种圆寸,而是实实在在的光头,光光亮的那一种。
他患的这病,肿瘤强大到能导致颅骨变形,想想都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疼痛。
聂焱躺着,梁柔倒是看不到他哪里颅骨变了形。人在剃光头之后,模样都会发生一点变化。更平时的长相不太一样,聂焱原本就五官深刻,剃了这种外星人一般的光头,就更显得眼窝深陷,人看起来更显得锋利。
六猴儿曾经嘟囔过说聂焱去自首之后不知道怎么被警方折磨了,此时梁柔看,就只是聂焱躺着的一个侧脸,也能看出他真的浮肿了。
回想起梁辛结婚的时候,聂焱是比往常瘦的,梁柔到此时才恍然大悟,怪不得聂焱忽胖忽瘦,得了这样的病,大脑神经被压抑,身体的很多机能都会出现问题。
只怪梁柔一直都沉浸在自己的小情绪里,根本没有发现聂焱的变化。
梁柔伸手不自觉的想要去摸摸聂焱的脸,脸虽然肿了,眼窝却比从前更加的深。聂焱现在的模样,任是谁看了,也都能看出他是个病人,且病的不轻。
梁柔的手碰触到聂焱脸颊之前,他就行了,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目光不复从前那样清明,有些混沌,脸上的表情也很无辜,嘶哑着嗓子开口,“你来啦。”
像是站在万水千山之外,说了这么一句话,甚至伴随着沙沙的风声。
好似从前混蛋到恶劣的人不是他,那个闹脾气耍性子不见人的混蛋不是他一样。
梁柔想骂一句,你不是不想见我吗?
但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了,面对这样一个人,这样的病痛,好似任何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能盯着他的脸看,梁柔觉得聂焱的脸变得很陌生,明明他们是在一起了十年最亲密的人,但在这一刻,梁柔是真的觉得聂焱的脸陌生。就好像床上躺着的这个人,是从不认识的一般。
聂焱说出三个字,就看到梁柔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他,心里酸酸涩涩,他知道梁柔恨他。其实他最初的想法,就是要让梁柔恨他。这样他就算是死了,梁柔也只会大笑三声,而不会难过失望。但想象跟现实总有不同,他以为自己能坚持让梁柔恨他到死。却没想到梁柔会怀孕,更没有想到老天爷会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此刻面对梁柔,聂焱目光恳切,有些哀求的语气说:“能让我摸摸孩子吗?”
安静了一阵后,梁柔从被褥中拉出他的手,看到他的手,梁柔眼睛就热了起来,想要掉泪。聂焱的手是很好看的,此刻却也已经肿了,比脸上的肿还要严重,原本修长的手指,成了胖乎乎的馒头。轻轻将聂焱的手放在肚子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感应,一直很安静的孩子,竟然突然动了一下子。
梁柔心里惊了下。
目光马上就从肚子上移到了聂焱的脸上,果然聂焱在片刻的呆愣之后,掉下了眼泪。多奇怪,从来爱哭的梁柔没哭,反倒是聂焱掉了眼泪。刚开始只是一滴,慢慢地竟有种失控的迹象,哭的难以自制。
梁柔听到他从喉咙里发出的那种低哑的沉吟声,心跟被人割着一样。
但这种时候,总要有个人坚强起来。
“做手术吧。”梁柔说,“你要是害怕,就我来做一助。”梁柔已经很久没有站上手术台,怀着孩子这七个月,她是完全脱离工作的,医生这工作,尤其是做手术的,其实跟弹钢琴练乐器是一样的,手感非常的重要,一天不练自己知道,三天不练老师知道。七个月不动刀,其实就已经算是非常生疏了。要是普通的常规手术还行,遇上聂焱这种难度极高的手术,梁柔对自己如今的能力,并没有太大的把握。但是为了聂焱,她可以进手术室,陪着他。
聂焱却不回答,甚至想要把放在梁柔肚子上的手缩回去。
梁柔发狠的问他,“难道你不想见见孩子?你这么拖下去,很有可能连见孩子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孩子已经七个月,如果按预产期来算,就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三个月聂焱的这个病,变数太多了,如果他不配合治疗,那么能不能熬过三个月都是问题,梁柔想,就算聂焱能狠心抛弃她还有安安,肚子里的这个,他总不能完全舍弃掉。
将他的手牢牢地抓住,放在肚皮上,梁柔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想见见孩子吗?”
看看新生的婴儿,那是属于他还有梁柔的。
聂焱怎么可能不想见见孩子呢,这一刻,所有的痛苦都集中爆发,聂焱声嘶力竭起来,他以为已经做了最好的安排。梁柔被他气走了,甚至连离婚协议书的具体条款都没看就签了字。他将所有的财产都给了梁柔,能保她后半辈子吃穿无忧,甚至挥霍无度也都没问题。安安那里,只要梁柔好着,以她爱孩子的程度,绝对不会亏待了孩子。公司,聂子谈已经培养起来,经过这一年,很多事情聂子谈都能挑起大梁。尤其是最近,他自首消失于世人眼前之后,聂子谈做的方方面面都非常好。
虽比不过聂焱大胆霸气,但小心谨慎有小心谨慎的好处。聂子谈的性格,守业是绝对没问题的。加上聂子谈跟李梓晴的婚事,有了这层政治联姻,聂子谈就算底气比不过聂焱,却因为有了得力的岳家,镇住公司那些难缠的股东,还是足够的。
带着公司度过了难关,也将集团的未来交到了合适的人选手里,聂焱觉得自己也算是功德圆满,死也没那么可怕。
可谁能想到梁柔会怀孕,会被绑架
孩子聂焱简直想要大声哭嚎,没人了解他对孩子的渴望,最初也许真的只是传宗接代的期许。但经过了梁柔的两次流产,尤其是第二次,双胞胎没了。聂焱是真的失望透顶,那种如大厦倾塌似得失去,这一生聂焱都没有尝到过。
说句不孝的话,当年聂焱的母亲、外公去世,他的痛苦都比不过失去孩子时的万念俱灰。大概是人的年纪大了,对失去的感受更深,更加的无法抽离自拔。
没有对梁柔说过这些,他曾经去了临海市周边所有的寺庙,跪在佛前苦苦哀求,希望能保住孩子,他真的好想要一个孩子。
现在,孩子来了,他在佛前的许愿成真了。
却没想到,他自己等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天了。
命运到底是什么?聂焱很想问,却又怕知道答案。
梁柔看他哭的眼泪鼻涕实在是难过,转身去洗了毛巾来,给他细细的擦脸。
挺着肚子,梁柔的动作难免有些缓慢,可这种时候,缓慢反而有一种含情脉脉的感觉。聂焱哭的身体都有些抽搐,断断续续的说:“医生说这手术就算成功了也有很大的可能失忆。”
脑部的手术,又是如此复杂的,把握原本就不大。能完完全全没有一点意外情况的顺利进行,可能性也不大,聂焱问过那么多医生,情况他自己了解的很清楚。
他知道就算手术成功了,他也有可能失忆,并且这个比率相当的大。
梁柔手里给聂焱擦脸,听他说这话,就很没好气,“失忆就失忆,哪有什么好怕的。”
在梁柔看来,在死亡的选项之外,失忆这种事,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失忆就失忆,只要能活下去就行啊。就跟当年的梁辛一样,失忆算的了什么,人能留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哪知道聂焱嘴巴在梁柔的毛巾之下,混混沌沌的说:“可梁辛失忆后就忘了元宵。”
要是没有梁辛的事情,聂焱也许还不会如此恐惧。梁辛失忆后回国,对元宵是彻底的没了往日情感。不仅如此,梁辛原本的性格也变了很多,曾经的梁辛一腔热血,为爱情,为他心中的警察事业。但现在,梁辛更多的是对权利的**,对感情的权衡利弊。
这东西根本没什么道理可讲,梁辛在这个岁数失忆了,他不可能在重新受一遍教育,也不可能在经过一次年轻气盛时的爱情。在梁辛失忆的年纪里,权利、**、利益,这些词已经成了人生的主轴,没有了曾经的记忆,就等于没有了最初的信仰。
梁辛放弃了元宵,其实也失去了曾经的自己。
聂焱想到这个,就摇头,“我不要失忆。”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任性执着。
梁柔给他擦完了脸,看着他的模样,真觉得已经很成熟的聂焱在这一刻,像个固执的孩子。
聂焱怕忘记曾经的一切,当年他身处低谷,遇到梁柔,是一片赤诚的心,让他对梁柔钟爱至深,到如今也还是无法忘怀,他就是爱她。
但如果失忆了呢?变成了从前的一切都不存在,就以现在这个年纪的价值观浸泡的聂焱呢?
聂焱不敢想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如今他的位置、权利、财富,会促使他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聂焱自己都不敢去假设。
宁可死聂焱也不想变成那样。
梁柔也不能保证聂焱做手术会不失忆,脑部手术的可能性太多了,连能不能活着下手术台都不能保证的事情,其他的选项,就更是不可能打包票。
谁能想到,聂焱不接受手术,并不是怕死,而是怕失去过去的记忆。怕忘记了梁柔,安安,以及曾经有过的一切。
没有了曾经的记忆,忘记了齐奶奶、梁柔、安安等等的人,聂焱觉得那样的人生,还不如死了算了。因为那些记忆,是他最柔软,最珍藏的人生。
不能丢弃,却不能被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