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华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已经走完了,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窖里生活的那几年,她的生命已经彻底枯朽,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就算离开了那里,她也总能记得那些肮脏的回忆,那些腐朽酸臭的味道,只有靠着疼痛跟血腥味才能冲淡。
只是,在被宋叶发现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错了。
她浪费了枪林弹雨中逃生下来的机会,太不应该,可是活着,实在太痛苦。
醒过来之后,她就一直在思考,自己该何去何从……直到房门外蹬蹬蹬传来脚步声,来人拉开大门,携带着一身彻夜的寒气来到她的身旁。
“……宋叶……”她张了张嘴,久未进食开裂的嘴唇里喊出了沙哑的名字。
“起来,跟我走。”宋叶看也不看她虚弱的脸色,拽着她的手腕将人从床上拖下来,大步走出房间。
大早上的没有客人,店里只有服务员在打扫卫生,刚听见楼上的动静,抬眼一看,便见着宋叶冷着一张脸,把披头散发的云华拽下了楼,也不管对方还打着赤脚,拖到车边就把人弄上了车。
看着汽车疾驰离去,一旁的赵真眉头紧锁,冲着店里好奇的服务员挥挥手,“今天给云华休一天班,都干活去吧。”他其实心里很担心,云华这种精神状态显然不能再受刺激,而宋叶行事霸道,又是十五岁冲动的年纪,要是弄出了事情就糟了。可偏偏宋叶脾气犟,谁也拉不动,他也是无能为力。
汽车一路从市中心开到了偏僻的郊外,最后停在一个废弃的旧仓库前面,四周人烟绝迹,看起来格外荒凉破败。
“到了。”宋叶率先打开了车门,裹着黑色风衣的身影朝着仓库里面走去。
云华看着那敞开的黑色大门,看着那逐渐消失的身影,就像又回到了那幽深的地窖,她害怕自己被宋叶抛下,所以手脚哆嗦着打开车门,跌跌撞撞追了过去。
直到那个纤细的背影映入眼帘,她才松了一口气,脸上扯开一抹浅淡的笑,“宋……”后边的一个字还没说出来,所有的声音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越过宋叶,看到跪在那里的女人。
女人穿着粗布麻衣,长相淳朴实在,一看就知道是地道的山里人,可那张脸却让云华毕生难忘。
女人叫王凤,是当初把她转手的第一个人贩子,烧成灰她都认得。
“可是,她不是坐牢了吗?”云华记得上次新闻有报道,整个村子的人都被抓了。
“恩。”宋叶应了一声,情绪清冷不带一丝起伏,下一秒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黑乎乎的家伙,扔到了云华跟前,“现在,你可以做你想做的。”
云华一垂眸,一见到躺在脚下的东西,登时就吓得倒退后了两步,声音都跟着颤抖,“枪……”
她在深山里没少见这东西,却从来没有亲手摸过,最深刻的一次记忆是一个女孩抢了枪之后朝着自己脑袋开了,那鲜血跟脑浆迸裂出来的画面,现在想起来都令人作呕。
现在,宋叶要她拿枪,杀人?
云华仓皇的眼神落到少女平静的脸上,忽然疯狂地摇头,“不,不,我不能……”以前她连鱼都杀不了,怎么能下手杀人。
可当她再想后退的时候,宋叶却是伸出手,将她狠狠拽到了地上,她还来不及痛呼出声,宋叶冷冷的声音就从头顶传了过来,“云华,你不是说后悔没亲手将仇人千刀万剐吗?”
云华身子一抖,显然记起了自己自残时候说过的话,“可是……”
没让她把话说完,只觉得头皮一疼,她被迫抬起头,与跪在身前的女人进行对视,“看清楚了,这个人是谁。你当初是被谁骗进大山,第一个住的地窖里面有多脏多臭,这些事情,如果你还记得,你就该知道,面前的人是谁。”
随着那冷冷清清的话语,一切隐藏在心底的噩梦都被悉数翻出来,残忍地在脑海中一遍接着一遍轮番上演,那些痛苦像是刻进了骨子里,疼得地上的女人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喊叫,“啊……”
那哭喊好似来自深渊,濒临死亡,泪水就像是决堤的河水倾泻而下,打湿了苍白瘦弱的脸庞。
可宋叶仍旧没有停手,她不允许自己亲手挽回的生命再一次走向死亡,她强迫着云华去面对,去仇恨,“你这条命,是我救回来的,你的刀口没有资格对着自己,在自我惩罚之前,别人加在你身上的,你要十倍百倍地还回去。”
该杀的人,不应该是自己。
泪眼模糊之中,云华盯着面前的女人,脑海之中翻腾的记忆让她深刻记住了这个女人丑陋的嘴脸,曾经,她遭受非人折磨,待在暗无天日的地窖中,曾几何时她其实也恨过的,恨不得啃了这些人的骨肉,喝下这些人的血,恨不能一把火杀了那个魔窟,让这些人统统下地狱!
没错的,她所有的不幸,全都是面前这个女人造成的!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终于,颤抖的手指抓住了枪支,冰凉的金属让她狠狠打了个冷战,待看到面前的女人被封住嘴巴,泪流满面的时候,她的眸光忽然变得狠辣。
砰……砰……砰……一枪接着一枪,那震撼的音量伴随着刺入骨血的闷声此起彼伏,那被绑住手脚的女人歪倒在地上,停止运作的身体被子弹打到还会微微颤动,那空洞的眼睛看着天空,带着无尽的悔恨跟绝望。
直到子弹被全部打光,云华瘫坐在地上,呆呆看着血泊中女人的模样,半晌,她的嘴角缓慢地拉开,自唇角溢出了一声笑,“呵,呵呵呵……”那笑声由小变大,逐渐变成了大笑,笑声中带着泪水,好似一点点在洗净自己身上的污秽。
宋叶默默走上前去,将她的头揽到自己怀中,给予她一丝温暖。
她知道,经过这一场死亡之后,云华将会变得更加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