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升平是被冰醒的。
她都来不及确定身在何方,口中赫然灌入两口冰水,呛得她猛咳。
耳畔响起一声“公主”,语气急促且担忧,眸前赫然出现一个熟悉男子。
谢升平顷刻蹙眉,抬臂伸手将男子狠拽到跟前,眉梢狠压,语气凌厉非常:“江浙?你怎么在这?”
五指用力的同时,左背脊传来钻心疼痛,她将人推开,咬着后槽牙伸手去探,满手殷红鲜血。
谢升平指腹揉搓猩红,眼带戾色地看向江浙。
对望间,她透过江浙审视的眸,看清楚了那张非常熟悉,却并不属于她的脸。
——这是她的至交好友、当今执政长公主李宝书的脸。
脑海中属于李宝书最后残念袭上心口。
——“公主节哀!谢将军遭遇敌袭伏击,已为国捐躯。”
——“女子又如何!谢升平征西三载,保家卫国镇守十方,如今遭遇不测,本宫欲为她追封侯位,此事本宫心意已决!”
——紧跟着尖刃刺入背脊,刺骨凉水包裹全身。
谢升平被李宝书最后的痛意席卷五脏六腑,眼眶骤然猩红,无边恨意顷刻遍布胸口。
所以,她的肉身战死沙场,魂却落在了李宝书的身上。
这群狗娘养的杂碎,她前脚刚闭眼,后脚就敢将李宝书宰了!
四目相对间,江浙目光先行错开,他微微蹙额,余光在她脸上描摹,似试探又似肯定,声音有些抑制不住的颤。
“你不是公主,你是谁。”
背脊疼痛令谢升平无力凫水,她强忍冰水撞击伤处不适,冷漠地说:“我是能掌你生死的天。瞎不成?瞧不见我要沉下去了?”
江浙的眼中闪些许惊骇以及转瞬即逝的欣喜。
这语调,这神情,除了谢升平,当今天下再无第二人。
笃定她的身份,江浙双手从她臂下穿过,将她搂入怀,指尖将她贴在脸颊的发归顺到耳后,带她朝岸边游。
谢升平抬臂搭在他肩上,未曾受伤的半侧帮着凫水。
她忍着肩胛骨痛楚,一开口便是杀伐果断,“一句话解释你为何在此处!倘我不满,这池子是容得下你的。”
江浙目色平静地解释:“杀公主的不是我,我来时就见公主在池子中,正欲叫人,突然被人推了下去。”
谢升平忍不住冷哼,侧眸看他,讽刺意味明显。
“正欲叫人?叫来几个死几个,懂不懂?”
今夜这局简直天衣无缝,倘若没有她借尸还魂破局,李宝书殒命、江浙身败名裂,可见这背后设局之人用心险恶且歹毒。
江浙不驳她,只温和地说:“被杀是小,失节是大,若是被外造谣,说我与公主跳湖殉情,我怕你在地府打死我。”
谢升平挑眉,唇角不觉一勾。
江浙也学她挑眉,怎奈他面相温和,学起来不伦不类,破有些惹人发笑。
谢升平打水溅到他的脸上,板着脸扔给他两个字。
“笑屁。”
只许州官放火的话,惹得江浙轻声一笑:“你若再将痞话挂在嘴里,公主殿下知书达理、娴静端庄的名声可就要荡然无存了。”
谢升平知道,江浙此言是在委婉地告诫她,既得公主命,就行公主派,莫要露馅惹来祸端。
可就算露馅了又如何?
谢升平将脑袋朝江浙的肩头靠过去,不在乎地合眸:“李宝书那套言行举止我不会,这天底下,除了你,也没人会联想到借尸还魂,一眼认出我。”
也是,借尸还魂的确匪夷所思,若非江浙自己也有一段不可思议的来历,恐怕也不会往这方面深想。
江浙将谢升平朝上搂了搂,让她脑袋更舒服的靠在自己肩上。
“陛下年纪小、玩心重,看不清周遭,太后看公主殿下掌权四方,只看表面风光,不知其中艰难,这两年生出蠢笨心,私下拉帮结派,给公主殿下生了不少事端。”
谢升平翕开眸子扫他,极不客气地说:“我亲娘我都干,更别说是别人的娘,你若怕死,就滚回家玩。”
谢升平眼底闪出厉色,她必须为李宝书报仇,不管前路如何荆棘遍野,神挡屠神、鬼挡杀鬼!
江浙垂眸抿唇,轻轻嗯了声:“你不怕,我更不怕了。”
谢升平满意地“嗯”了一声,双指并轻点江浙眉心。
“我现在可是手控朝野的执政长公主,谁敢不惧?莫要跟我讲道理,我就是道理,谁敢给我找祸端,我立刻变成他的祸端。不服?要么去死!要么,我送他去死。”
江浙侧脸蹭了蹭她的发,轻轻的“嗯”了一声,见谢升平并未发现如此亲昵的举动,唇角微微弯起,附和开口:“说得极对。”
眼见岸边越来越近,已有出来寻找公主的宫婢发现了湖中动静。
谢升平最后问了一句:“江浙,你觉得这次刺杀,谁的嫌疑最大?”
江浙沉声回话:“我只知道,今日在金銮殿上,公主欲为你追封侯位,临安侯不允。公主同他言语争执,气得临安侯拂袖离殿。”
所以,刺杀李宝书,嫌疑最大的便是临安侯。
想起李宝书,谢升平目光阴沉下来,眸子划过几丝狠厉猩红,无边恨意遍布胸口。
临安侯,倘若李宝书的死和你有干系,你的九族就没有了。
该说的都已说完,江浙不再多言,很快就将谢升平推上了岸。
此时正值寒冬,冷死人的夜风呼呼啦啦的东扫西晃。
上岸后的谢升平露出后背脊的血窟窿,将宫婢们吓得魂不附体,高声叫嚷着太医,刺杀等话语。
谢升平不悦低斥:“闭嘴,本宫还没死呢,号什么丧!”
一说话,又扯得伤口生疼,但她在外征战十年,早就习惯了这种见血露骨的伤势和疼痛,眉都不带皱一下的。
“小伤罢了,勿要声张。传值夜的太医过来,就说是本宫多饮头晕。”
宫婢们纷纷瞪大了眸子,露出匪夷的目光。
执政长公主遇刺,此事非同小可,哪能偃旗息鼓,如此草率处置?
谢升平晃了眼周围手足无措的宫婢们,警告道:“谁敢多言,惊动了陛下与太后,本宫就送她去做水鬼。”
宫婢们被公主难得一闻的厉声呵斥所震慑,面面相觑后,忙低头应诺。
江浙眸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幕,目光始终不离谢升平,见她身侧指尖微微蜷缩,便猜测她又在习惯性地强忍伤口疼痛。
她不会还以为,自个是在谢升平那副抗病、抗打、抗折腾的身躯里?
就李宝书软豆腐似的身躯,哪里禁得住她这般折腾?
她就没注意到自己脸色白如纸人,就连唇瓣都在不自然地微颤?
江浙迟疑片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谢升平跟前,扯过多金手中的斗篷,将人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这幅伤况哪里能走回公主殿,分明是走去阎王殿。
谢升平陡然回神,对上江浙蕴含担忧的眸,那句“你发什么癫”硬生生压回肚中。
她摁住江浙肩头,让他先别动,然后转头看向满脸错愕的宫婢们。
这一次,宫婢们齐齐低下头,不敢多言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