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香消(1 / 1)

康太医的这一声喊着实惊悚,握着魏夫人的莫云潇的手忽然发力,捏得她“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荷露!”莫云潇这才发觉,魏夫人的眼中同样流露出惨然的神色来。

康太医仍旧握着珊瑚的手腕,面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赵佶就站在他的面前,正想开口询问却忽然身后着力,不自觉的向前扑了几步。张迪急忙上前将他扶住,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睛朝莫云潇看去。

同样大吃一惊的还有魏夫人。

她瞪着愈发惊恐的眼睛,眼睁睁的看着莫云潇一把将赵佶推了开来。这一刻,她的心脏都有了骤停的感觉。

“康太医,珊瑚她怎样了!”莫云潇焦急的问。

康太医只是闭目凝思,并未看到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所以语气从容的回答:“这位娘子脉象散乱,似是风邪之症;然观其神态,有瞳孔上翻之状,又似是内气不匀,《黄帝内经》上说……”

“太医,您就直说,她还有没有救?”莫云潇急急的问道。

康太医犹疑了片刻,摇摇头说:“创巨过深,莫说是医不好,就算是邀天之幸医好了,只怕也是这般痴傻。”

莫云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那就请您老试试。”

康太医点了点头,然后俯身打开自己的医药箱,取出一卷银针。这银针在一个布轴里。布轴打开,各色银针都快速的抖动了起来,现出无数幻影。

康太医取出两根细小的银针,分别在珊瑚的左右两个手臂上扎了下去。康太医捏着银针轻轻转了几转,又取出两根扎在了她的脖颈上,照样转了几转。

四针下去,珊瑚仍然毫无表情。康太医取出其中最粗的一根,对莫云潇说:“这一针下去,生死难料,老臣权且一试。”

“嗯!”莫云潇重重的点了一下头,神情十分凝重,

康太医手握银针对准珊瑚的眉心轻轻的扎了下去。忽然,珊瑚的身子急速的抖动了起来。“快,帮我按住她!”康太医慌忙说道。

莫云潇和魏夫人急忙上去将珊瑚的身子扶住,以二人之力勉强固住了她的身子。康太医的针又将银针向里推了一推,珊瑚的眼睛忽然焕发了神采。

“简王!你好狠呀!”珊瑚忽然大声叫喊了起来,吓得莫云潇和魏夫人急忙收手。“啊?”康太医大叫:“不可松手!”但为时已晚,珊瑚的身子猛然抖动,那根扎进她眉心的银针被她甩掉了。赵佶叫了一声“不好”但要上前去却也来不及了。

莫云潇吃了一惊,再要按住她时她却忽然站起身来放声大笑。这笑声十分诡异扎耳,让人不寒而栗。

“珊瑚!”莫云潇想上前劝阻却被康太医拦住了:“不可,已经太晚了。”

只见珊瑚大声笑着,边笑边说:“简王你好狠呀!好狠的心肠!你……你这个伪君子,坑害了多少良家女子呀!哈哈哈……亏我还将你当作好人!你将我配给成宇,却又当众羞辱于我!你……你这忘八端的腌臜货,我就算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绝不会放过你……哈哈哈……”

她的声音渐渐模糊,笑声与哭声混杂在一起,只让人感到无限的悲凉与愤慨。

莫云潇同样哽咽了起来。“珊……珊瑚。”她想去叫住她,但声音颤抖,只能自己捂着嘴巴幽幽的哭了起来。

珊瑚仍旧癫狂,不断的咒骂着:“简王!你定要遭天谴的!莫家娘子是谁也惹不起的‘女阎罗’,她一定会为我报仇的!一定会为我报仇的!”这番话说完,珊瑚戛然而止,就像影片突然暂停了一样。

众人一愣,但还没反应过来,珊瑚就又摔倒在了地上。

莫云潇和魏夫人急忙上去将她扶住,不断“珊瑚!珊瑚的”呼唤她。但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康太医蹲下身子来探了探她的鼻息,再把了把脉,由不得长叹了一口气,说:“已气绝了。”

“啊!”莫云潇如遭雷劈,就像有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让她冰凉彻骨。

魏夫人擦了擦眼角的泪,语带悲戚的说:“康太医,若不是我们松手,只怕珊瑚也不会死。”

康太医摇摇头,说:“即使如此,这一针也未免有成效。天意如此,不可强求。也望两位娘子不必过于伤怀。”

莫云潇忽然抱住珊瑚的身子大哭了起来。

众人瞧着也不免心中酸楚。张迪看着莫云潇痛哭失声,心中也暗暗想道:“原以为这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没想到却也如此重情重义,倒是难得。”

莫云潇哭了一阵才缓缓抬起头来,两眼放出了从未有过的凶光。这目光令人畏惧,让人不寒而栗。

“官家,请你答应我一件事。”莫云潇站起身来冲着赵佶说道。

赵佶点了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我还未说是什么事,你怎么答应的如此爽快。”莫云潇反问。

“无礼!竟然这样和官家说话!”张迪训斥道。

赵佶却没有理会他,只是微笑着说:“莫家娘子是性情中人,不用说我也明白,你是要我厚葬珊瑚,是吗?”

莫云潇冷眼一瞥,对赵佶的自作聪明不屑一顾。她绕过珊瑚的尸体,望着大厅之外的一片漆黑,愤然说道:“我要你将简王问斩,以慰环儿的在天之灵!”

“这……”赵佶望了望早已惊得瞠目结舌的张迪,答道:“适才你也听到了,我将赵似交于三法司会审,自会给环儿一个公道。”

“不!”莫云潇毫不留情的说:“我要你亲自下旨,判赵似斩立决。你答不答应!”

饶是赵佶不重礼法,但莫云潇如此咄咄逼人也让他十分难堪,竟一时回答不上来。

魏夫人急忙上期劝慰莫云潇:“荷露,朝廷自有法度。你不要逼官家,这样做太失礼了。”

“自有法度?”莫云潇冷笑一声,说:“朝廷的法度是用来惩治那些平头百姓的,就像我父亲那样的人。而章惇、赵似党羽众多,树大根深,朝廷的法度可奈何不了他们。”

“莫云潇你得寸进尺……”张迪已是忍无可忍,正要和她大吵一架,但赵佶却大声说道:“好!我答应你!”

张迪一愣,急忙说道:“官家,如何可受一个乡村野妇的挟制!”

“张迪,我没有受任何人的挟制。”赵佶一脸严肃的向莫云潇走来,说:“荷露说的不错,我大宋的法令绝不能只与百姓为难,更要天子庶民一视同仁。不如此,不足以树威。”

“可是……”张迪还要反驳,赵佶却又抢着说:“当年商鞅变法时,太子犯罪,太子的师傅仍要受刑。所以,秦国才能扫灭六国,建立不世之功。今我大宋民生困苦,军力疲敝,正是有所作为的时候。”

莫云潇望了他一眼,冷冷的说了一句:“但愿官家说到做到。”然后便扬长而去。

赵佶忙叫她:“荷露!刚刚我与你说的约定,可还记得?”

听了这话,莫云潇脚步一顿,回头冲他嫣然一笑,说:“烦请官家替我照顾环儿。”说完之后仍旧决然去了。

望着她远去的背影赵佶也笑了,对身旁的魏夫人说:“她刚刚冲我笑,似乎这是她第一次冲我笑。”

魏夫人也不知该说什么,犹豫了半天只能说了句:“恭喜官家。”

赵佶却是一愣,问道:“何喜之有?”

“女阎罗冲官家笑,难道不是天大的喜事吗?”魏夫人含笑说道。赵佶也跟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莫云潇出了王府大门,只见一条巷子漆黑无比,士兵齐步巡逻的重重的脚步声充耳可闻。

“莫家娘子,今夜街上不太平,要不要俺们护送娘子回家去?”一名打着灯笼的兵卒上前询问。

莫云潇一笑,说:“这倒不必,只是借你灯笼一用。”

“哦,请便。”兵卒将手里的灯笼递给了莫云潇。莫云潇接过灯笼,道了一声谢便自顾自的朝回家的方向去了。

比起平日,街市已冷清了许多。街上偶尔可见几个乞儿匆匆而过,却不见逛夜市的游人。街道两旁的食肆酒馆纷纷上了门板,小摊小贩也没了踪影。

忽然,她的耳后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她还来不及回头,一队骑兵已呼啸而过。幸好她及时闪避,不然真有可能会被马头撞上。莫云潇心头火起,暗骂了句“仗势欺人”,但对方已飞驰而过,只好自己生着闷气。

她越走越觉得幽深,虽然是宽阔的大街但却空无一人,偶尔传来几声野猫的叫声,更叫人心悸了。莫云潇也不由得有些害怕。

也就在这时,她眼睛的余光一瞥,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从身后逼近。

她心头一紧,飞快的转过身去一把扭住了对方刚刚举起的胳膊。那人“哎呦”了一声,连连告饶:“莫大娘子,饶了小的吧。”

莫云潇一手扭着这人的胳膊一手举起灯笼来一照,只见是一个尖脸高颧骨的年轻男子。

她眉头一皱,这男子颇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冷冷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跟踪我?”

男子嘿嘿一笑,说:“莫大娘子不认得小的了?小的可认得您呀。”

“少废话!”莫云潇没好气的说:“快快报上名来,否则有你的苦头吃。”

“嘿嘿,宁吃十斗醋,不逢莫荷露。小的明白。”男子笑道:“不过小的的贱名实在不足挂齿,只斗胆问娘子一句,可还记得年初时在樊楼吃过的那道醋鱼?”

“哦?”莫云潇更是疑惑,问道:“醋鱼是宋五嫂请我吃的,与你何干?”

“小的正是为您上菜的那个‘大伯’呀。”男子回答。

“哦!”莫云潇这才想起来,年初时宋五嫂替宋明轩的退婚而给自己赔罪,当时为自己上菜的正是这个“大伯”。

莫云潇恍然大悟,忙将他的胳膊松开,抱拳一拱,说:“原来是樊楼的人,失敬失敬。只是这大晚上的,你独自跑来这里干什么?”

男子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笑嘻嘻的说:“娘子,今晚上城里乱哄哄的,我家东家请您先去樊楼歇歇。小的便是奉东家之命,去王府接您的。嘿,可巧在这儿遇上了。真是小的的造化。”

莫云潇有些奇怪,问道:“是宋家嫂嫂请我过去?”

“是。”男子略一迟疑,又说:“东家还说,轩哥不懂事,以前得罪了娘子,望娘子……”

莫云潇忙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都不要再提了。”

男子嘿嘿笑着,说:“您老是雅量。那就请您移步吧。”

莫云潇含笑摇头,说:“宋家嫂嫂的好意荷露受了,只是我家弟妹还有茶博士尚在家中守候,况且动乱已平,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小哥请回吧。”

她说完正要走,男子却又拦住了她的去路,说:“娘子还不知,令妹和两位姨娘已在我家歇脚,哦对了,还有那位姓周的老先生,就是您的茶博士了吧。他也在。”

“哦?”莫云潇眉头一皱,心中更加疑惑了。“宋嫂嫂已将他们接去了?”

“是呀,现在就等您了。”男子回答道。

莫云潇摇头苦笑,说:“既如此,小妹只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整条天街都是一团漆黑,只在靠近宣德楼的地方才有隐隐的光亮。这光亮的源头有两处,一处是宣德楼上灯火辉煌,执戟守卫的禁军士卒面容整肃;另一处便是巍峨耸立的樊楼。

在这一片黑暗之中,三层楼高的樊楼每一层都点着灯笼,更加的夺人眼球。樊楼的富贵奢华、大气磅礴也更加的突出。

莫云潇缓步走着,看着樊楼的金碧辉煌,心中忽然泛起一阵醋意和自卑。昔日的茗楼鼎盛繁荣,也可与之一较高低。可现在,别说是城里的七十二家正店了,就算是寻常的脚店,比他们门脸大的都多得是,想到这里,莫云潇暗自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