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潇一人在这密室中来回跺着步子,盘算着如何用自己特殊的身份瓦解他们的同盟关系。饶是她有急智,但一时三刻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见招拆招了。
桌上的煤油灯已将燃尽,灯火扑朔,屋中忽明忽暗。
莫云潇有些心悸,不觉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莫非他们是要把我困死在这儿?”
想到这个,她的心打了个颤。但仔细一想,又绝无这样的可能。自己是简王赵似的准王妃,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他万乃林有多大的胆子,敢捋皇室的胡须?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时,听见门外传来“咣当”一声撂锁的声音,大门打开了。莫云潇回头一望,见到一个穿着粗布麻衣、脚蹬草鞋,头戴斗笠的中年男子赔笑走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那驼子。
莫云潇的嘴角露出了邪魅的笑。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漕帮头子万乃林。
万乃林露着谄媚的笑,佝偻着身子进来,说:“原来是莫大姑娘,什么风儿把您给吹了来。俺们这鬼楼可都是些下三滥的人来的地方。”
莫云潇冷冷一笑,将衣袍一抖,坐下来说:“万大哥好大的架子,我原以为自己请不动呢。”
万乃林忙迎上来,亲自为莫云潇倒上一碗热茶,说:“您老休要气恼。先吃碗茶润润喉咙。俺们这儿的茶不比茗楼,都是些茶叶沫子,权当解渴而已。”
见他态度恭敬,莫云潇也不好再说什么,便接过他的茶碗轻呷了一口,说:“我今儿来也不为别的,只问你一件事,你和章相公他们密谋好了要行刺官家,是也不是?”
“啊?”万乃林脸色吓得惨白。他忙望向身后的那驼子,驼子也是一脸惶惧,匆匆的摇了摇头。
莫云潇用余光将他一瞥,接着说:“万大哥你也不必害怕,这事儿还是简王告诉我的。我既然要做简王的妃子,也该为他分忧。所以这事儿我不会宣扬出去。”
听了这话,万乃林慌乱的心稍稍安定,才又笑道:“那莫姑娘……哦不,王妃的意思是?”
“我一个妇道人家,哪有什么意思。”她说着又呷了一口热茶。万乃林听在耳中却十分不以为然,暗暗想道:“只怕你这个妇道人家比多少男子汉都更难缠呢。”
“只不过简王也有简王的打算。”莫云潇抬起眉眼瞧了万乃林一眼,笑道:“万大哥该知,刘大刀的丐帮可还在城里。他们可一直盯着您的运河呢。”
万乃林面色一变,说:“俺们有章相公撑腰,他刘大刀能怎的?”
“是,你们有章惇撑腰。”莫云潇说:“不过,刘大刀也曾密会过简王,若是刘大刀的人搞掉了官家。那……”
万乃林眉头一皱,说:“那又怎样,他还要吞下俺们世代的运河?”
“分润一些总免不了。”莫云潇说着便将茶碗放下了。
万乃林长出了一口气,背着手来回跺着步子。他转了两转,便又望了莫云潇一眼,颇为尴尬的一笑,然后扭头示意驼子过来。他对他耳语了几句,驼子点点头便出去了。
莫云潇一颗心也是七上八下的,不知他到底在盘算什么,但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装出一副傲然的样子。
驼子退了出去,万乃林又迎上来问:“王妃今日所来是简王的意思?”
“不然呢?”莫云潇笑道。
万乃林又皱眉想了想,追问道:“王妃可有简王的信物?”
莫云潇面色一变,眼里发出狠戾的光来。“怎么?万大哥信不过我?”
“不不不,王妃这说的是哪里话。”万乃林忙说:“只是事关重大,又牵扯着大位的归属。俺也不能不小心呀。”
“好,你不是要信物吗?我便是信物。”莫云潇一扬下巴颏,说道:“你大可将我绑了送到王府去发落,看看是不是简王叫我来的。”、
万乃林心慌意乱,连连摆手说:“王妃息怒,王妃息怒。俺可不是这个意思。俺……唉,俺不会说话,您老休要气恼,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了。”
莫云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继续说:“大王叫我来是要告诉你,此次大事非同小可,搞不好就是掉脑袋的大罪。若是有人敢不尽心的,那可绝不能容他。”
“是!是!“万乃林连连点头。
”还有,刘大刀既然诚心投效,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莫云潇继续说:“大王也让我告诉你,日后大家要精诚合作,不可因往日嫌隙而彼此掣肘。”
“啊?这……”万乃林一脸茫然,说:“俺们的密议十分周详,若再拉刘大刀入伙只怕会节外生枝,徒生变乱。还望简王三思呀。”
“唉,你说的大王又何尝不知?”莫云潇也显出了忧愁的神色,说:“只是为策万全,大王不得不做两手准备。刘大刀他们不是王爷心腹,若出事不密,大可将他们卖了,丢卒保帅。”
万乃林还是觉得有顾虑,正要再说却被莫云潇打断了:“若事败,大家与船同沉,没什么好说的。可一旦事成,那功劳簿上总不能不添上丐帮这一笔。所以……”
“所以大王要俺将运河让给他们?”万乃林咬牙反问。
莫云潇一笑,说:“倒也不必全送出去,东京城单是吐货量大的运河就有汴河、蔡河、五丈河,分条无关紧要的河给他们也无不可。”
莫云潇话音刚落,万乃林就断喝了一声:“不行!”不免也吓了她一跳。“运河是俺们弟兄祖祖辈辈的活计,莫说是让一条河,就是让一个码头也不行!”
莫云潇也动了气,重重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喝道:“万乃林,你在跟谁说话!”
万乃林一愣,连忙告罪:“王妃息怒,小的一时鲁莽,冲撞了王妃,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哼!”莫云潇怏怏地重新坐下,带着不悦的神气说:“若不是大王用得着你,就凭你无礼犯上,我就可以把你这层皮扒了。”
万乃林跪倒在地,带着凄容说:“王妃不知,这运河是俺们漕帮弟兄们的命根子。让一条河事小,可弟兄们没了生计,反生怨怼。人家该说俺胳膊肘子朝外拐,偏着外人不帮自己人。到了那时,可真比您老扒了俺的皮还难受些。”
听他这样一说,莫云潇也默默的点头,这运河之利看似简单,实则凶险非常。漕帮在运河上盘踞日久早已形成了盘根错节的利益群体。如果刘大刀的丐帮贸然杀入,必然会引起一场火并。
不过,万乃林这个家伙仗着有权贵撑腰,竟然干起了“鬼樊楼”这种伤天害理的勾当来。想到此处,莫云潇渐渐平息的怒气又腾了起来。
“你若是有理,找大王说去,和我可说不着。”莫云潇冷冷的说。
万乃林一个头磕下去,说:“王妃您可要救俺!大王只听您一人儿的。”
莫云潇风眼一瞥,笑道:“你想让我帮你?那也可以,只是你总得有个表示。”
万乃林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嘻嘻地说:“俺们是泥腿子出身,既没珍宝也无广厦,不过王妃厚爱,俺自也有一份孝心在。”
“哼!”莫云潇冷眼一瞥,说:“我乃堂堂王妃,说不得日后还是国母,你的孝敬在我的眼里吗?”
万乃林一阵尴尬,搓着手,表情十分窘迫,只“这……这……”的语不成句。
莫云潇将碗中的茶一饮而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才缓缓说道:“万大哥,我绝不会叫你为难。你想保住运河,我想保住国母的位子,那你可要帮我,你帮我就是在帮自己。”
万乃林眼光一亮,凑过身来问道:“不知王妃有何指示?”
莫云潇美睫一抬,望着他的眼睛说:“我要见章惇。”
“啊?”万乃林倒吸了一口凉气,瞪着眼睛说:“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如何?难道我简王王妃不配见我朝的宰执?”莫云潇的脸上带着几分轻蔑的笑,但眼神中、眉宇间却又透着一股子傲人的怒气。
万乃林望着她犹如直视骄阳,急忙将头低下,却已是大汗淋漓。他匆忙用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汗水,说:“若是平日,此事倒还易办。只是如今是非常之时,该当有非常的举措。简王举事在即,本就该千分小心万分小心。王妃若要此时见章相,只怕会……”
“哼!”莫云潇将袖子一甩,站起了身来。她含着怒气踱了两步,才怏怏说道:“若不是非常之时,你就是拿八抬大轿来请我,我都不会去见他一见。非常之时该行非常之事。咱们做得本就是杀头的买卖,如此退缩畏怯,还能成什么事!”
万乃林被她说得莫名其妙,但也不敢反驳,只得问:“不知王妃去见章相为着什么事。小的传达也是一样的。”
“万乃林!”莫云潇忽然转过脸来,万乃林仿佛心停跳了半秒,急忙低下了头去,不敢再看她。
莫云潇满眼尽是杀气,缓步逼上前来,万乃林只得向后退去,不知不觉就退到了墙角。他身子一颤,脊梁骨已触到了冰冷的墙壁。但莫云潇却没有停下步子,而是继续靠过来。
万乃林顿感压迫,犹如是一座高山迎面压来似得。随着“这座山”的逼近,一缕幽香也扑鼻而来。这是莫云潇身上的味道,但嗅在万乃林的鼻端,却令他惶恐至极。于是他只能将头扭开,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莫云潇轻哼一声,忽然将一条腿高高抬起,“啪”地一声落在万乃林的眼前。莫云潇身子前压,万乃林瑟瑟发抖。
“王……王妃,您这是……俺可吃罪不起……”万乃林说话也是颤颤巍巍的,浑身颤抖个不停。
“你当然吃罪不起。”莫云潇说:“你这鬼樊楼伤天害理,又将本阁囚禁于密室,你究竟想干什么?”
“啊?”万乃林腿肚子都吓软了,若不是靠着墙壁恐怕早就瘫倒在地了。“王妃,您高抬贵手,俺……俺不过是这汴河上的一条臭泥鳅,不知俺何处开罪了您,您要如此戏弄俺呀!”
莫云潇将面色一沉,阴恻恻地说:“我要见章惇,这个忙你帮不帮?”
万乃林点头如捣蒜,打结的舌头一时也捋不直,只能说:“帮……帮……帮!”
莫云潇这才满意的一笑,慢慢将抬起来的腿移开,再慢慢落下,笔直修长的腿分外妖娆,但万乃林却不敢多看,眼睛只能盯着上方,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万大哥,不是我说你,你早答应了大家都好,非得闹这么一出,又是何苦来呢。”莫云潇边走边说。
万乃林只得跟在她的身后,赔笑说道:“是。是……”待莫云潇坐下,他皱起了眉头:“可这事儿毕竟要待一些风险,章相那边总得知会一声,这一来一往怕是要费些功夫。再者说,王妃您身子可金贵着,若是这三更半夜的偷入宰相府邸,只怕也有不便。”
莫云潇呵呵一笑,翘起了二郎腿,说:“万大哥是咱东京城里的土霸王,这点子小事还难不倒你吧。”
“啊?这……嘿嘿……”万乃林忽然被她一捧,也觉得心潮起伏,像是喝醉了似得飘飘然了起来,便说:“王妃放心,俺和弟兄们去办。”
约莫不到一个更次,打更的刚刚从宰相府走过,一辆蒙着车窗的马车便吱呀吱呀地向宰相府的后门而来。
在此等候的是一个坐在台阶上不停打哈欠的老头。见到马车到来,他的眼睛也是一亮,急忙举起灯笼就迎了上去。
赶车的车夫先跳下了车来,笑道:“曹管家,章相公吩咐,说是府上的花草败了,请我们花匠师傅来看一看。”
老人“哦哦”连声,忙说:“那就请先生下车来吧。”
说着,一个身披灰色罩袍的人从车厢里出来。罩袍将他浑身包裹,就连头上也兜着一个帽兜,不仅看不清长相就连雌雄都分辨不了了。
车夫打着哈哈:“我们花匠师傅可是咱东京城里出了名的,趁夜赶来,不愿招摇。”
“哦,是了是了。”曹管家忙上去将这位“花匠”扶了下来,说:“先生,您随我来吧。”
“花匠”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便随着这老人从后门进了章惇的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