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佶走在街上,饶有兴致的浏览各色店铺、各种行人。
张迪却是一脸的愤愤不平。“那个莫云潇如此无礼,难得公子纵容,要换了别人只怕有她苦头吃了。”
他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赵佶就当是没听见,只自顾自的闲逛。
张迪抱怨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向四周一望,只见左手边的方向正是巍峨耸立的宣德楼,赵佶却是朝宣德楼的左边走去的。
张迪有些奇怪,迎上去提醒道:“公子,家在那边。”
赵佶早已对他不耐烦,此时只狠狠地瞪他一眼,没好气地说:“我不痴不傻,难道不知道家在哪里吗?”
张迪更是疑惑,便又问:“那公子这是要去哪里?”
“你且别多问,到了你便知。”他说着便将折扇“哗”地一声合上,向右前方一指。张迪本能的循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到兵马皇城司的司卫大门。
兵马皇城司是大宋朝廷的情报机构,负责监察百官和民间的浮议,类似于明代的锦衣卫。在王安石拜相的那几年里,兵马皇城司可谓是出尽了风头,无论是京官还是地方官,无论是富户还是贫民,只要有对朝廷新政的丝毫不满,立即逮捕,绝不宽宥。
大名鼎鼎的苏轼苏东坡也是被兵马皇城司的人拘拿,闹了一出“乌台诗案”。环儿的父亲也因为利用职务之便接济了苏学士几分,也落了个家败人亡的下场。
赵佶站在司卫门口,望着台阶旁那两尊怒目咆哮的石狻猊和高高的朱漆大门,也不觉心生寒意。
兵马皇城司不受宰相约束,直属皇帝管辖,所以也养成了傲慢自大的性子。两个站岗的兵卒怒目一瞪,其中一人喝道:“干甚的!还不速速去了!”
他这一声咆哮声如洪钟,若是一般百姓恐怕吓得腿肚子都软了。但赵佶只是淡淡的一笑,说:“皇城司果然是气派。”
“知道是皇城司还不离去!”那兵卒喝道:“等着吃鞭子吗?”
赵佶将手一拱,笑着说:“劳烦这位小哥进去跟你们司卫老爷通禀一声,就说赵佶求见。”
赵佶这样一说,可把张迪吓了一跳。他急忙来拽赵佶的衣袖,说:“公子,皇城司可不是曾布家,岂能说通禀就通禀的?”
那兵卒果然怒不可遏,几步从台阶上下来,举起长戟就要来驱赶赵佶,说:“无知小子,竟把俺当做了门童?斗大的字你不识得吗?皇城司岂是你撒野的地方!俺瞧你是个书生,还是速速离去,不要在此闲扯,误了自己的功名。”
赵佶也不顾张迪的拉拽,继续说:“多谢这位小哥相劝,只是在下确实有事要见你们司卫老爷。”
“岂有此理!好个不知死活的狂生!”这兵卒将眼一瞪,一把就抓住了赵佶的胳膊,说:“你既不识抬举,就怪不得俺手下无情!来!也将这厮拘了!一同去见司卫。”
于是他的同伴也几步奔下来,一把抓住了张迪的胳膊。张迪“哎呦”一叫,怒道:“你知我是什么人吗?我是内侍大押班张迪!”
这兵卒冷笑一声,道:“你若是张内官,俺就是官家!”他嘴上说着,手上却不容情,只将张迪的胳膊一扭,伸脚在他腿弯出一踢,便将张迪按倒在地。另一个也要来拿赵佶,但赵佶用折扇将他的手一挡,笑道:“不劳烦小哥,我随你走就是。”
这兵卒见此人温文尔雅,说不定是个官宦子弟,也就没有用强,只是说:“那就随俺来吧。”
于是这一主一仆便跟随兵卒进了皇城司的大门。有所不同的是,赵佶是自己走进去的,而张迪却是被人押进去的。
一旦跨进皇城司的大门,天色瞬间就阴暗了下来。一座诺大的楼宇,没有窗户,四周的烛台上燃着灯火,蜡烛外面罩一个防风罩。只是灯火迷离扑朔,给人压抑阴沉之感、
他们来到大堂前,等候了不多时,便有一个胖乎乎的官走了出来。他将自己的乌纱戴好,刚一落座便将惊堂木重重的一拍,喝道:“大胆狂徒!竟敢戏弄兵马皇城司的卫士!你可知兵马皇城司可绕过当朝宰执、刑部和大理寺,直接将你下狱的!到那时,你可悔不当初了!”
赵佶深施一礼,说:“确实唐突,但在下有一件紧要的事要和司卫老爷商量。”
“大胆!”司卫又将惊堂木一拍,气得他胡须也抖了三抖:“本官直属朝廷,与你这厮有何事商量!莫不是失心疯了!”
赵佶从怀中摸出一个玉牌来,含笑说道:“老爷不要动怒,你先看过这块玉牌再说。”
司卫凝目一瞧,在灯光闪烁之下见这块牌子熠熠生辉,心中也不觉一凛,心想:“如此宝玉,不知这书生从何处得来。”
于是他也不敢怠慢,给身旁的司承一个眼色。司承便过去接过玉牌呈了上来。他只这么一瞧,便:“啊!”的大叫一声,脸色登时变了。
周围的兵卫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他已离坐起身,躬身趋步来到赵佶面前,说:“小臣不知官家驾到,狂悖之处还望官家宽宥。”
众人一听这话都大为吃惊,尤其是那两个带他们进来的兵卒,惊慌得双膝一软,纷纷跪倒在地,口称“该死”。
张迪伸了伸胳膊和腿,骂道:“王八龟儿,老子早就说我是大押班张迪,你说什么来着?啊!”
那个兵卒噤若寒蝉,自然不敢应答。
赵佶叫住了他:“不知者不罪,切不可挟私报复。”
“是。”张迪应了一声,悄悄的退到了一边。但他心中却十分不忿,暗自想道:“敢情是你没被他踹一脚,按在地上。”
“你们也起来吧。”赵佶对那两个兵卒说了一句,然后拿回自己的玉牌,向司卫的座位走去。司卫老爷只能恭恭敬敬的跟在后面。
他边走边说:“我这次微服出宫是为体察民情,不愿过分招摇所以今日之事切不可对旁人提起。”
“是。小臣明白。”司卫回答着。
赵佶坐了下来,说:“我确实有事要司卫老爷帮忙。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个人。”
“官家但有吩咐,小臣愿为牛马驱使,不敢谈帮忙。”司卫顿了一顿,稍稍抬起头来问:“不知官家要找什么人?”
“一个侍女。”赵佶说:“曾经是茗楼莫家莫云潇的贴身侍女。”
“哦……”司卫想了想,说:“茗楼莫家犯的是朝廷重法,家产充公,奴婢变卖,如今可不知卖去了哪里。”
“所以才要麻烦你司卫老爷呀。”赵佶笑着说。
这司卫将身子又矮了矮,说:“不敢。”
赵佶点点头,说:“若此人还在东京城里那便容易找。若是不在了,也要想法子将她的确切消息报给我知。”
“是。”司卫越听越觉得糊涂,怎么一个罪犯之家的侍女要让皇帝亲自过问。他怎么想都想不透,但张迪却是心头一片雪亮,暗暗笑着。他和司卫对视了一眼,眼神间充满了获悉答案的得意的光彩。
“小臣就是赴汤蹈火也要将此女寻来,亲自交给官家。”司卫说道。
赵佶却将扇子一摇,说:“不可。你只许将此人的下落告知于我,切不可轻举妄动,坏了我的大事。”
“这……”司卫眉头紧皱,更是糊涂了。既然官家如此关心此人,寻访到了下落又为何不许开赦?难道这里面另有玄机?
而这一回张迪也糊涂了。他也不明白赵佶为什么要这样做。
司卫微微抬头,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官家是何打算?”
赵佶瞥了他一眼,说:“你只要照我说的去做便是,其他的不必费心。”
“是。”司卫又将头埋了下去。
赵佶满意的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说:“好了,我们这就回宫去,等候司卫的佳音。”
皇帝忽然驾临,自己还没来得及献殷勤他便要走。司卫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忙说:“官家可饮一碗香茶再走。”
“香茶留着你自己饮吧。”赵佶说:“我们来时已吃了不少了。”他说完便大踏步地走了下去,招呼了一下张迪,一同离去了。司卫和一班兵丁都脱帽鞠躬,目送二人离开。
出了皇城司大门,张迪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公子,您这就叫无事献殷勤……”后面半句他没敢说。
赵佶也呵呵笑了,不无调侃的说:“你呀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本公子这叫投其所好。”
张迪呵呵笑道:“公子不许兵马皇城司的人将人带出来,原来是要自取。”
赵佶也笑了起来,说:“就你话多。不如此,怎能博得美人欢心呢?”
说罢,这主仆二人哈哈笑了起来,一路上说说笑笑回宫去了。
就在赵佶回宫去的同时,兵马皇城司全员出动,满城搜索一个罪犯之家的婢女。当然,他们并不大肆声张,而是暗中查访。这虽然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一定的难度,但皇城司却非等闲机构,不出一天便有了眉目,到第三天就已确定这个婢女的下落。
当兵马皇城司的下属将办案的公文递给司卫时,只教他喜忧参半。喜的是此女并没有离开东京城,忧的是如今她的新主人可并非寻常人物,就连官家也要给他几分面子。
司卫老爷的眉头拧作了一团,手指“哒哒”的敲打着案几。一旁的司承先说话了:“老爷不必忧虑,官家不是只要消息吗?至于他得了消息做什么举动,那可与咱们无关。”
“话虽如此说。”司卫的眉头还是没能舒展开,压着声音说:“若是寻常人物也就罢了,可偏偏是这位阎君。呵呵,不仅咱们惹不起,就连官家也未必惹得起呀。”
“那依老爷的意思,该当如何?”司承问道。
司卫老爷想了想,眸子忽然一亮,说:“咱们倒不如行一招‘移祸江东’的计策。把这个消息透露出去,让别人去帮咱们淌这趟浑水。”
司承却疑惑了起来,问道:“只不知什么人肯冒如此危险,敢在……”说到这儿,他不免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继续道:“敢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
司卫点点头,说:“不错,的确没几个人敢在这位太岁头上动土。不过,你忘了莫云潇是什么人吗?呵呵,‘宁碰开封府,不碰莫云潇’。此女号称‘女阎罗’,我倒要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胆量。”
司承眼珠子一转,说:“可咱们与她并不相熟。况且,她不过是一介小民,怎劳官府去为她传话?”
“早有耳闻,莫云潇有一个闺中密友。”司卫说:“若是她的这位好朋友知道了,一定会告诉她。”
司承豁然开朗,与司卫异口同声的叫道:“魏夫人!”
皇城兵马司的司卫登门拜见,曾布并不奇怪,但他奇怪的是此人一向都摆着一张臭脸,只有见了官家时才会阿谀笑了几笑。但今天他却是满面堆欢,一张胖脸上两只并不很大的眼睛都眯成了两道缝。
“小弟冒昧,听说尊夫人与莫家交往甚厚,不知此事可属确实?”司卫敬酒的时候这样问了一句。
曾布心头一紧,心想莫家的案子已经了结,这个皇城司的司卫为何突然有此一问?难道官家又要翻案?
于是他只能呵呵一笑,反问道:“不知司卫说的是哪个莫家?”
“在咱们东京城,自然是茗楼莫家了。”司卫见曾布又要辩驳,便挥手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接着说:“枢密勿忧,小弟此行绝非兴师问罪。只是小弟偶然探得,莫云潇有一个叫环儿的侍女被人买了去。承蒙官家体恤,那莫成林犯的是抄家之罪,如今得了大赦,这个侍女理当该放归才是。”
曾布一脸狐疑地问:“区区小事,竟也惊动了司卫大人?”
司卫哈哈一笑,说:“实不相瞒,小弟我在宦海沉浮十数年,却迟迟不能升迁。若此事办得漂亮,讨了官家欢心,或许也能有一番调动。”
“原来司卫大人是想走一条终南捷径。”曾布不无鄙夷的瞧他一眼。
司卫也呵呵笑着,说:“枢密这话只说对一半。小弟有意钻营,但还缺几分胆色。枢密可知买走这个环儿的人是谁?”
曾布见他把话说得郑重,也不由得将面容一凛,问道:“是谁?”
司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淡淡的说出了四个字:“简王赵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