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西下,落日余晖透过悬窗映进了屋里。屏风后的莫云溪叹了一口气,神情十分失落。
“怎么是个游商?”她皱着细眉,喃喃说着。
“莫三姑娘,你做得好事!”一声断喝自侧门外传了来。莫云溪悚然一惊,仔细分辨这声音,虽然中气十足,但却是个女子的声音。试问在莫家,除了父亲还有谁敢这样呼喝自己。
她脑子一时转不过来,但她的侍女丹珠却是明白的。丹珠瞪大了眼睛,微微张口,轻声提醒道:“是魏……”
莫云溪恍然大悟,还没来得及慌张,魏夫人已携了莫云潇的手快步自侧门而入。莫云溪做贼心虚,慌忙站起了身来,有些手足无措。
魏夫人目光炯炯,骈指将她一指,说:“好呀莫三姑娘,你如何这样大胆,假冒你的女兄来此与男子相会!”
丹珠有些害怕,忙解释道:“魏夫人息怒,我家姑娘原是好奇,想来看看是谁家的公子能技压群雄,在茶艺上如此了得。谁想到,我们来时大姑娘却还未到,那公子是错将我家姑娘当成了大姑娘了。”
魏夫人锐利地光芒向她射来,反唇相讥:“你没长嘴巴吗?不会与人解释,还是不愿与人解释?”
“这……这……”丹珠一时窘迫,正是心慌意乱,不知该如何处置,一张杏脸涨得通红,只得急急地拉莫云溪的裙摆。
莫云溪是自幼骄纵惯了的。她是莫成林第二得宠的女儿,也是女承母贵的缘故,向来蛮横。
此时她虽也有点心慌,但想到这是在自己家里,魏夫人就算地位尊崇,也不能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因此便也强壮着胆子,将手一挥,说:“怎地怎地啦!我就是想来看看,替女兄物色物色那个公子而已。反正没人知道啦,又怕什么?”
魏夫人咬牙冷笑,说:“三姑娘既然有意,就让荷露将此人让与你吧!”她说着就回头对身后的莫云潇说:“荷露,这门荒唐的亲事咱不结也罢!”
莫云溪却是一惊,瞪着眼睛说:“我才不要那个游商嘞!”
“游商?”魏夫人眉头一皱,又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莫云溪也是一声冷笑,说:“原本我以为点茶功夫如此了得的,该是个官宦之后,顶不济也得是富贵人家。可谁想到,那小子不过是个游商,终年奔波,也赚不到几个铜子儿。所以我就把他打发走了。哼!如此出身还想入赘我们莫家,真是痴心妄想。”
魏夫人沉吟了一刻,忽然露出了一丝笑容,转头对莫云潇说:“荷露,你怎么看?”
莫云潇面上波澜不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既然走了,就随他去吧。”
魏夫人略微一呆,没说出话来。莫云溪却欢喜了起来。她与自己的女兄不合,生怕莫云潇在父亲面前告自己一状。可看莫云潇的神色,似乎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一场大祸消弭于无形,怎让她不欢喜?
于是她忙拥上前去,拉过莫云潇的手,撒起娇来:“好我的女兄,女弟我也不是有心毁你的亲事,只是此人寒微,哪里能够进咱们莫家的门。女兄你该能体谅吧。”
莫云潇淡淡地一笑,说:“自然能。”
莫云溪立即拍手叫好:“那爹爹那边也烦女兄帮我遮掩。这一页咱们可就揭过去了。丹珠,咱们走。”
莫云溪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这才心无旁骛地招呼了丹珠,径直向正门的方向去了。
魏夫人的眼里简直要冒出火来。她望着郁郁不乐的莫云潇,埋怨道:“荷露!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你的女弟是打算捷足先登的吗?”
莫云潇仍是一笑,说:“她若喜欢,就让给了她吧。为什么一定要争斗呢?”
魏夫人愣了半晌,喃喃说道:“你还是以前我认识的那个荷露吗?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软弱可欺!”
莫云潇踱起步来,说:“我眼见一个人死在我的面前,而我不能救他;我的贴身侍女被人发卖,我也不能救她;甚至我自己的夫君也不能由我选择。阿姊,我落了水,忘记了我们茗楼的茶药方子,所以,我斗不过她们的。”
她说到最后这句话时,猛地回转过身来,魏夫人看到她的脸上已是泪水纵横,不禁微微心颤。
“荷露,你就如此认输了吗?”魏夫人问道。
莫云潇摇了摇头,苦笑道:“不认输,又如何?”
魏夫人的眼神忽然从关切转为了严厉,说道:“可你本不是个会认输的人。我喜欢的荷露是那个骨头硬过铁、志气高过天的豪杰,绝不是一个怨天尤人,整天哭哭啼啼的娘儿们!荷露,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该当打起精神来,把你丢失的东西重新拿回来!”
莫云潇坐在了刚才莫云溪坐的凳子上,凄然笑道:“阿姊,你认识的那个荷露已经死了。”
魏夫人呆住了。她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但自己偏偏又不是在梦中。在她面前的莫云潇意志消沉、满脸泪痕,哪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叫市井小儿闻风丧胆的“女阎罗”?
这一刻,她的眼中也蕴了泪。透过婆娑泪眼,莫云潇在她的眼中竟变得如此陌生,就好像自己从来都不曾真的认识过她一样。
魏夫人叹了口气,说:“罢了,你的事以后我不再管。荷露,念在你我一场知交,只愿你不要后悔今日做的决定。”她说完将披风一抖,扬长而去了。
彩衣从侧门缓缓进来,只看见莫云潇一人坐在凳子上,发着呆。
再说莫云溪闯了这样一个祸,也不敢立即就回芷兰居去,便带着丹珠去逛街了。
莫云溪本就生得端丽,丹珠也有几分难得的姿色。这一主一仆走在西大街上也颇惹人注目。莫云溪很喜欢这种被人流连注目的感觉。因为在这一刻,她可以暂时走出大女兄的阴影,将自己幻想成众星捧起的那轮明月,是如此皎洁而美丽。
“姑娘,今日咱们这着棋下得可着实险极了。”丹珠颇有些后怕,忙用手帕擦额角的汗水:“若不是大姑娘她不计较,恐怕又免不了一场麻烦。”
“唉,也是。”莫云溪将小嘴一嘟,说:“本想抢在大女兄前面钓下一个金龟婿,谁可想到那小子出身如此低微。唉,真是不值得冒这个险。”
她又转念一想,说:“不过大女兄她像是转了性,不似从前那般咄咄逼人了。”
丹珠捂嘴一笑,说:“这便是她知难而退,愿赌服输了呗!”
“哈!那我以后岂不是不用怕她了?”莫云溪嗅到一阵花香,不禁驻足一瞧,原来是一个香草摊,出售各种香料、香囊。
莫云溪心情大好,便拉过丹珠的手说:“来看看!”两个女子来到摊前仔细看着这些琳琅的货品。
店主瞧她们打扮不俗,便也陪着笑说:“娘子惠顾,荣幸之至。不知娘子平日喜欢花香还是草香?”
“都可都可。”莫云溪拿起一个制作的颇为精致的小香囊,对丹珠说:“你看这个,花儿绣得倒是精致。”然后凑近鼻端一嗅,称赞道:“味道也浓,却不霸道,像是栀子花的。”
店主眉开眼笑,说:“是了是了,正是栀子花的。”
“丹珠,你瞧怎么样?”莫云溪含笑问丹珠。丹珠也是一笑,还没来得及回答,忽然听得一声嚎啕:“娘子救命呀!”
莫云溪和丹珠悚然一惊,回头一望,只见是一个年约三十的粗衣男子怀抱一个婴儿忽然跪倒在了她们的面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两个女子哪见过这种场面,不禁都往后退了两步,连话也不敢说。
“小的唐突,但小的认得您就是茗楼的三姑娘!”这男子抬起头来说:“小的曾在茗楼做过短工的。三姑娘未必认得小的,但小的还记得三姑娘。”
听了这话,二女才渐渐定下了心神。莫云溪便问了一句:“那你这是做什么?”
男子哭道:“求三姑娘开恩,再收小的去茗楼做工吧。小的家乡遭了蝗灾,一家尽数饿死,小的念着茗楼莫家的恩典,只带着这个女儿一路乞讨而来,望三姑娘乞怜收留。”
“啊?这……”莫云溪有些为难,但她张目四望,周围已围了不少路人。那香草摊的店主本是想将这男子赶走的,但眼见他可怜,周围的路人又是议论纷纷,自己冒然赶人只怕也会遭人忌恨,只得不说话了。
莫云溪说:“你倒是可怜得很,不过我们茗楼收杂役也看天分的,不是人人都收的。况且,我不掌财权,恐怕不能擅自做主收留你了。”
这男子急着说:“小的不图月例银子,只求每日都有几个窝头吃。小的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这可怜的娃儿却……姑娘既不掌财权,那小的就跟随姑娘鞍前马后做个小厮也成。”
这时周围不少人都议论了起来:“茗楼家大业大,就给人一条活路呀。”、“是呀,既然是莫大掌柜的掌上明珠,收一两个仆役也不碍事的吧”……
这议论声一起来,莫云溪也没了主意。丹珠眼珠子一转,小声对她说:“姑娘,不妨收了这人,以后对付大姑娘和二房的母女,总是用得着。”
“可是……”莫云溪皱眉道:“他一个大男人,跟着咱们走前走后的,又成什么体统。”
“这个好办。”丹珠笑道:“咱们把他送给大郎。这些日子大姑娘失宠,姑娘若能进一点孝心,此消彼长,或许……”
丹珠没有把话说完,但莫云溪即使再痴傻也该明白了。她破颜一笑,说:“正是如此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