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公子(1 / 1)

这天的茗楼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一楼大厅的茶客络绎不绝,比起往昔来还要热闹三倍不止。无数的青年才俊云集在此。他们互相攀谈,彼此问候,即使是素不相识的人也各自拢袖行礼,表现得极为谦恭。

“呦!这不是柳家二郎吗?”一个身材微胖的年轻人上前一步,对刚刚跨进门槛的男子打着招呼:“怎么着?兄弟你去年才娶了第三房小妾,又想娶那‘女阎罗’做浑家吗?”

柳家二郎哈哈大笑,说:“陆大哥说笑了,‘女阎罗’哪是我娶得了的,只不过听闻今日办斗茶大会,特来一观。”

“是了是了。”陆大哥也笑着说:“我与兄弟也是一般的心思。听说今日是莫大掌柜的挑女婿。斗茶优胜者方能入得了那‘女阎罗’的法眼。”

“嗨。咱兄弟那点子功夫,大哥你是知道的。”柳二郎笑着说:“这好茶如美人,不得精心雕琢便上不了席面。可惜兄弟我只会整治美人,却不会整治好茶。”说完与那陆大哥一起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得意忘形,身子一退,猛然撞到了一个人。他还没回头,那人就重重将自己推了一把,喝道:“可小心着点!”

柳二郎心头火起,转头一望,只见迎面站着的是两个少年。那个推自己的穿着颇为华丽,墨绿色的绒毛袄子配着纱裤;而另一人就更为贵气。他穿着襟袖单衫,外套一件棕色鹤氅。所谓鹤氅,便是用鹤毛编织而成的外套,极为贵重华丽。下身则是一件深色绫裤,足蹬白底朝天靴。

白鞋易脏,收拾起来颇为费事,所以寻常人家轻易不穿。所以穿白鞋出门的大多是些非富即贵的人物。

此人皮肤白皙,面如温玉,五官棱角分明,气度神态颇为不俗。他手里紧紧握着一柄折扇,正含笑望着自己。

柳二郎本是要发火的,但看这两人贵不可挡,想来定是官宦之家,也就不敢轻易发作了。

推自己的那个少年目光如炬,说了句:“兄弟,当心看人!”

“是。”柳二郎收起了轻浮之象,颇为谦恭地颔首示意。

那贵公子用折扇在自家小厮肩头一敲,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各走各的吧。”

他一边说话一边放眼打量着茗楼的布置,但见古玩瓷器、屏风雕刻都十分讲究。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免有些心折。

小厮引着这贵公子向大厅里边儿走去,边走边说:“市井便是如此,公子在外还需小心。”

“小心什么?”贵公子一边打量四周一边说:“市井市井,便要的是这众生百态之相,若是都像家里那样,所有人都低眉顺目的,还有什么兴头。”

这时,一个伙计迎上来说:“敢问贵客,可是来斗茶的?”

贵公子和自家小厮对视了一眼,随即笑道:“不,我们只是四处走走,见这里热闹便来看看。唐突之处,还请海涵。”

伙计也笑了,说:“哦,既是进店里来的都是客人。小的斗胆替您做主,开一间二楼的雅室,为您备上小店新到的桂花龙井和绿豆糕,不知如您的意否?”

伙计见眼前这人十分贵气,说话也是温文尔雅,料想一定来自豪门之家,手头定是阔绰,便要大大地赚他一笔。

贵公子却笑道:“这龙井可是产自江宁?”

伙计呵呵笑了,说:“正是。看来客官正是品茗的高手。”

贵公子将折扇一展,挡着自己的嘴巴打了个哈欠,吟道:“‘一杯永日醒双眼,草木英华信有神’。也罢,困倦时品香茗一盏,也是一大雅事。”

“是了是了,您老这边请。”伙计引着二人便向二楼的楼梯口走了去。

他们正在上楼,只听门外又是一阵喧哗。“呦!这是谁呀!”人们议论纷纷。

贵公子回头一望,只见一顶华贵的轿子落在门口,从里走出来一位穿着同样华贵的美妇人。

“荷露呢?”她拉住一位店里的伙计问着。

伙计被她捏得胳膊疼,也只得小声说:“小的……小的不知。”

“哼!”她一把将伙计推开,大踏步走进了茗楼。杜鹃连忙迎上去行礼,笑着说:“魏夫人,这是什么风儿,可把您吹了来。”

魏夫人将她一打量,说:“杜鹃,我记得你。荷露人呢?”

“在自己的正气轩呢。”杜鹃回答。

“正气轩?”魏夫人眉头一皱,颇为费解。

杜鹃略一颔首,解释说:“我家大姑娘生母的住宅名叫‘英兰居’。大姑娘十岁那年,忽然不喜欢这个名字,便改成了‘正气轩’,取自‘浩然正气’的典故。”

魏夫人点点头,赞道:“这才是我认识的荷露。”然后又转眼对杜鹃说:“快带我去见她。”

杜鹃眉头一皱,忙赔笑说:“小的斗胆问您一句,您此刻找我家大姑娘,是为着什么事?”

魏夫人双目一瞪,道:“怎么?难道你还要替我通禀了才能见吗?”

“不敢不敢。”杜鹃连忙后退,解释说:“只是今儿是我家大郎为姑娘择婿的日子。夫人您如此风尘仆仆的赶来,怕是……怕是……”

“怕我阻挠你家姑娘的婚事?”魏夫人替她说了出来。

杜鹃只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便等于默认。

魏夫人仰天打了个哈哈,说:“不错,我就是要找你家姑娘问个清楚。像我们这样贵重的身子,岂能轻易委身于人?快!带我去见她!”

魏夫人说话嗓门颇大,在场的才俊们都听得清楚。于是大家又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杜鹃环视四周,只觉得要是她再这样嚷下去只怕情况会更糟,便连连行礼,说:“是了,小的这就带夫人进去。您且随我来吧。”于是杜鹃和魏夫人一前一后像后厅走了去。

这贵公子站在楼梯口瞧了半晌,侧头问身边的伙计:“你们家大姑娘要择婿?如何择法?”

伙计答道:“实不相瞒,今日宾客盈门,确是我家大姑娘择婿的日子。至于这择法嘛……您也瞧见了,就是在茶艺上见高低。”

“哼!真是怪哉!哪有这样选女婿的。”贵公子身旁的小厮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

贵公子低声提醒:“张迪,不得无礼。”然后才又赔笑继续问:“不知你家大姑娘姓甚名谁?”

这伙计觉得奇怪,到茗楼来的茶客,可以不认识莫成林,但无一人不认识莫云潇的。但客人既然问起,也不能不答。于是他说:“我家大姑娘姓莫,芳名云潇,小字荷露。”

“莫云潇?”张迪没有忍住,不禁叫了一声。但他一叫出声,立即觉得不妥,连忙用手将自己的嘴巴捂住。

“你嚷什么?”贵公子略微不悦地训斥了一句。

张迪忙凑近他的耳边说:“公子可听过这东京城里的一句俏皮话。‘宁碰开封府,不碰莫云潇;宁吃三斗醋,不逢莫荷露’。”

“哦?”贵公子倒有些吃惊,同时也是好奇心起,便问:“此话从何说起。”

“公子,小的也是之前上街听人这么说过,确切的也不知了。”张迪这样回答。

那店伙计尴尬的一笑,忙催促道:“两位还是随小的来吧。”

他将二人带入了一家雅室,介绍道:“二位客官想必是头一遭来。咱们茗楼不比其他的茶铺茶馆,没有歌姬舞乐。只有上好的茶和点心。不过……”他顺手指向右手边的一个书桌,说:“这倒是有围棋、象棋,两位若是有暇,可以对弈一局。”

“有劳有劳。”张迪连连作揖,顺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小银锭,塞到店伙计手里,说:“小小润费,不成敬意。”

伙计却急忙将手一推,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您老不知,咱们茗楼可不兴这个。”

贵公子本还在打量着房中的布置,忽然听到他这句话也是悚然一惊,忙转过头来问:“怎么?”

伙计苦涩地一笑,说:“咱大姑娘立下的规矩,只收茶钱,旁的一概没有。”

这贵公子眼神一亮,自说自话:“有趣有趣。”

“您老稍待,小的这就去为您备茶去。”他刚要走,却又被贵公子叫住:“稍待,你刚说今日是你家大姑娘斗茶选婿的日子。那底下的那些人都是来选婿的?”

“正是。”店伙计回答。

公子又问:“他们所斗的是什么茶?”

“是峨眉山特产的雪芽茶。”店伙计回答。

公子点了点头,说:“我的桂花龙井不要了,也给我这雪芽茶吧。”

店伙计和张迪闻言都是一惊,双双睁大了眼睛望着他。

公子笑道:“怎么?我不配来斗茶吗?”

“不不不,小的这就去。”伙计说罢就急急地退了出去。

张迪忙将房门关好,迎上来说:“公子,莫非你也要参加这斗茶大会?”

公子含笑踱步,说:“这莫云潇倒是让人好奇。我是想见一见此人。”

“此女可不好对付呀。”张迪提醒道。

公子点了点头,转头又问:“适才在大厅大呼小叫的,可是曾布的妻子魏夫人?”

“想必是她。”张迪说:“这魏夫人跋扈得很,和莫云潇一般无二。”

公子呵呵一笑,踱步来到了屏风前,欣赏上面的画作,不再言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