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书想过团聚的可能，想过等一切尘埃落定，将小苏庞文他们从东部十五区带走，回到一早与凌漆约定的草原，和付以还有时柳他们一起平平淡淡的过完一生。

她没有什么高远志向，她只是喜欢平静。

就像曾经在小乡村那样，每天咸鱼，偶尔出去逛逛买买东西，或者赶集，跟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一起聊聊天话话家常。

清晨看看日出，当然也可能起不来被李大婶儿揪着耳朵叫醒，中午泡面，要么吃付以做的饭，再或者去小苏家里蹭饭，傍晚一起看看落日火烧云，也可以晚上一起乘凉看星星。

李大婶儿这时候也许会准备凉茶或是弄点儿烧烤夜宵之类的给娃娃们吃。

简单有着简单的幸福，想要简单的活着，已经是景书这辈子最大的愿望。

她脑子里想的是——等一切结束。

但想要将其结束，目前来说，真的过于困难。

因为预料的事情总会有太多不可控的因素。

比如——

付以。

眼前的少年有着赤红色的竖瞳，脸颊两侧的鳞片似乎透漏出如蛇般冷血的阴寒。

毫无疑问，彻底觉醒了巨蟒血脉，继承了它意识和残虐暴戾性格的少年，已然不再是曾经那个人了。

他同零一号一样，厌恶着尘世，厌恶着人类。

“景书，我这次，是来带你走的。”

付以接好断手，当被砍掉的部分重新合在一起后，那道血淋淋的一圈裂痕也在下一秒消失，手腕恢复如初。

“你不是一直讨厌实验室么？等彻底消灭他们，将我剩下的那一半意识夺回以后，你，我，还有那些实验品，我们，便都将获得想要的自由。”

“姐姐，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再也不分开。”

景书静静看着他，抬眸瞥见了少年的脖颈。

那道伤口还在。

景书伸手，轻轻抚上了少年脖子上的刀痕。

结了痂，却不难看出这里最近又被人划上了一刀。

亲昵的动作让少年不由将脖子凑得更近，低头在她额前吐息着，“你给我的。所以我一直留着。”

他笑了笑，瑰丽的眼瞳里，有着足以令人疯狂的爱慕。

“当时很疼吧。”景书说，“对不起。”

“已经没事了。”付以道：“早就不痛了。”

轻声叹息在空荡漆黑的房间里响起，冰凉苍白的手抚摸着景书的后脑，微微用力，便能将女孩的头按住。

唇贴在她的额头，少年想要向下，再细细吻吻她，然而胸口突然传来的钝痛却令付以的动作微微顿了顿。

他嘴角噙着微笑，垂眸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一把激光刀。

红色犹如火焰燃烧的光芒将心脏包裹其中，好似岩浆吞没大地一样，朝着身体其他地方扩散。

应该是早有预料，因此少年赤红色的竖瞳里，没有丝毫诧异。

他微笑道：“你没有恨我，也没有爱我。”

那对眼瞳笑的弯成了月牙：“你只是单纯的想要杀了我。”

付以的身体开始像烟雾一样消散。

这不是实体。

这只是一个残影。

因此，他丝毫不在意身上的一切疼痛，因为景书杀不了他。

少年最后做出拥抱的姿态，轻轻抱住女孩，“战争要开始了，而我现在不能死。”

他在她耳边说：“不是不愿死在你手里。”

“我只是不想要连你的爱都得不到，就这么遗憾地死去。”

“景书，很快，我们会再次见面的。”

话音未落，烟雾已然彻底消散，屋内恢复了最原始的样貌。

早已冷却的尸体，极度脏乱的公寓，以及干涸的血迹。

刚才所看见付以连带着安静漆黑的小屋，应该都是零四号的能力。

零四号要施展能力，不能离得太远。

所以。

——他在附近。

景书没有丝毫犹豫，漆黑的眼瞳泛起了些许微光，扫视了一圈房间，目光骤停，她手中微型枪支忽然对准了房间某处角落。

接二连三的枪声响起，伴随着犹如镜子碎裂的声音，那低低的笑声回荡在房间中。

红发少年穿着一身小丑衣服，终于在一块魔术布掉落的瞬间，露出了他的身影！

画着诡异小丑妆容的少年怀念地望着她，轻笑着：“十一号，好久不见，我真想你。”

景书挑眉：“是很久不见，不过我一点儿也不想你。”

说完枪声再度响起，少年的身影穿梭在房间各个角落，每一颗子弹几乎都穿透的了他的身体，不过少年的模样看上去丝毫没有受到伤害，子弹击中的应该都是残影，真正击中的，少年身后的墙壁。

零四号不可能以真正的身体出现。

景书知道这一点，他在附近，但绝不会这么简单的出现在她面前。

“十一号，刚见面就兵刃相向，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来找你么？”小丑刻意面露哭泣表情，看在景书眼里当真是虚伪到了极点。

“反派死于话多。”景书道。

小丑忽然大笑起来，“好吧。”

他终于正经地说：“十一号，我来找你，实际上，是想要告诉你，我们，才是真正的‘同伴’。”

小丑的指尖舞动着音乐的符号，周围的一切又发生变化，景书微微蹙眉，当剧烈的风呼啸而过，令她不得不闭上眼睛后，一声电闪雷鸣突然震彻长空！

景书睁开眼，看向雷鸣之声传来的方向。

眼前的出现的画面并不陌生。

她曾见过，在零一号拖着她进入的那个梦境里。

浑身被黑白色覆盖的尘世巨蟒在云端之上同猎鹰争斗。

猎鹰张开翅膀，鹰击长空，唳声响彻，那对翅膀扇动的巨大羽翼似乎就是这世间最强有力的武器，射出的羽毛化作片片锋利的刀刃将巨蟒的身体划出道道血痕！尖锐的利爪不断朝着巨蟒攻去！

闪电向下，劈在巨蟒身上，它狰狞的眼瞳里是满满的杀意，被打落尘世，跌入无尽的深渊海洋，即便是死，也要拖着宿敌一起，用尾巴缠绕住它，一起下地狱。

景书平静地看着猎鹰被拖入深渊的画面。

她站在云端，以旁观者的角度，终于在最后，看见了猎鹰咳出的一滴血，飞向了连它也不可预测的，从未见过的世界。

当那滴血消失天际，猎鹰的眼睛也在庞大身躯沉没之时，失去了一切光芒。

就像丢掉了灵魂的空壳，变得仅剩下本能。

“你看见了吗？”小丑动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十一号……不对。也许，我可以称呼您为——”

“猎鹰。”

“您这回，终于知道肩上所背负的责任了么？”

——这是一条充满了鲜血与疲惫的路。

——宿敌不死，神位不归。

咳出去的那一滴血包含了猎鹰所有的智慧，它将它送往了另一个世界。

它的责任，它的目的，它的希望。

巨蟒与猎鹰。

灭世者与救世主。

批判诗与赞美歌。

“以猎鹰神明最忠诚的信徒，在此，向您表达无尽的信仰。”

小丑轻轻吟诵着话语，“清除尘世巨蟒，回归世界树顶，那里的大鹫，已经等待您亿万年了。”

这些动听的声音有着十分诱人的气息。

当一切归于沉寂，恢复了一片漆黑。

那沉默许久的女孩，忽然问道：“那么你呢？”

小丑顿了顿。

女孩转过头，目光直射他的内心，好看的脸上，挂着看透一切的，嘲讽的笑意——

“你在这其中，又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小丑。”

“虚伪，圆滑，左右摇摆，最恶心的是——”

话语从唇中，一字一句地传出。

——“挑拨，离间。”

*

“砰！”子弹穿透红发少年的头部！

零四号似乎没有想到，他的真身会被景书捉住！

那剧烈的疼痛在脑子里仿佛岩浆般翻涌！

疼的他尖叫出声！

那对眼睛里挂满了狰狞与恨，还有深深的妒忌！

他恨着猎鹰，充斥着世间极度肮脏的恨意！

“恶心的松鼠。”景书戳穿他的身份，手中枪支化作利刃，瞬间砍掉小丑的头颅！

零四号充斥血丝的双眼死死瞪着景书，如火焰的愤怒和恨，即便是首身分离，也让他在意识彻底消失前恶毒的诅咒着——

“你这个该死的猎鹰，你注定失去你所重视的一切！！”

松鼠来回奔跑于世界树，带去各种消息和礼物。

然而这整棵大树，却没有一个家伙，会像喜欢猎鹰一样，喜欢着它。

所有家伙，都只会说一句——“你看，那只恶心的松鼠。”

“它又来了。”

*

翅膀同自己在梦境里看见的一样。

黑色的翅膀，羽毛尖尖泛出些白色。

巨蜥逼她使用出了翅膀，其实从一刻起。

对于真正的身份，景书也有了预感。

只是当一切彻底明了以后，她才发现，她好像永远也不可能拥有想要的生活。

她没有记忆，不像付以和零一，会拥有身为巨蟒的所有记忆。

她的脑子里，只有“景书”。

或者说，那些记忆，也许不在猎鹰的智慧中。

——它留给了本能。

而失去的那些本能，算是猎鹰的另一份意识。

已经被零一吞下了。

若想要拿回那一份东西，景书知道。

——零一必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