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芦还在飞,它飞过十八层地狱,从那些吃的肚子臌胀,在黄泉路上缓缓迁徙的灾狼群身旁飞过,飞到鬼门关上的八角门前时,一只呱呱乱叫的尸乌鸦正巧从门内探头出来,书芦掠过尸乌鸦,进入了一个黑暗深邃的地下巢穴,巢穴中,一只只漆黑的尸乌鸦拍着队,迈着企鹅步摇摇晃晃地朝着这散发着诱人蓝光的墙壁走来。
书芦掠过那排成一行行的上千只尸乌鸦,打巢穴洞口出来,这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荒漠,是妖兽们的乐园,乐园中有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日头打在上面火辣辣地辐射着可怕的热度,巢穴在一处绿洲中,是周边妖兽迁徙的必经之地,也是被不断争夺的繁衍宝地。
巢穴正对着绿洲中的池塘,池塘四周正有六个不同族群的妖兽在对峙。
有低品的长达十二三米的鬼眼蜈蚣,有从其他地方迁徙过来比牛犊子还粗壮的黑斑硕鼠,有浑身火红,头部露着两个砍刀般锋利大钳的火麦蚁。
有中品的长着四只眼睛,翅膀打开能遮盖三十见方的四目鹰,有骨骼外翻形成铠甲的鳞甲熊,有尾巴能放连弩的毒箭蜂。
中品妖兽数量显然不足低品妖兽,但它们体型比低品妖兽大了两倍有余,战斗综合实力更是碾压低品妖兽,不过双方目前都保持着克制,不似以前见面就打生打死的掠食关系,而是齐齐朝着巢穴这边挪动,等尸乌鸦群排队进入后,它们好像在衡量彼此的实力,想要排出一个先后顺序般。
书芦从它们跟前路过,朝着南方飞去,若把视野拉高,这处绿洲处于甘州的大戈壁正中,周围都罕有人迹,只不过此时,这处巢穴朝外散逸着诱妖的奇怪香味,那种香味蔓延了足足五百里方圆,使得五百里范围内的妖兽们都缓慢地调转方向,朝着这边缓慢地迁徙而来。
书芦朝着南边一直飞,跨过二千里的甘州大戈壁,从那些坚守着的哨站、坞堡、土城、小县上飞过,从天一教支援罗州的一支2300人的无精打采的队伍头上飞过,在白雪皑皑的渠连山脉上调整了方向,绕过一个坐在山脉顶峰雪堆中诵经的老和尚朝着东南方拐去,那个看上去和死人无异的老和尚耳垂微微一抖,睁开那挂满冰棱的双目,一双漆黑的眼珠中反射出螺旋状的星点,他回头望向书芦飞走的方向,张开全是冰碴的嘴唇,疑惑地掐起右手的指头来。
他的食指与拇指一合,身下的积雪赫然崩裂,以他中心的山顶积雪朝着四面滑落下去,山顶的岩石露出,随着他不断掐捏的手指,岩石化作泥土,一颗颗翠绿的嫩芽从泥土中钻出,托着老和尚不断升高,眨眼间,一棵十五米高的青色巨树就将老和尚托入云霄,这棵树无枝干,无树叶,只在顶端伸出一朵洁白的莲花,花中有碧绿色的莲蓬,莲蓬上更有颗颗晶莹剔透的莲子。
老和尚身上覆盖的冰霜散尽,一身破烂的僧袍挂在身上,如同乞丐,他面貌苍老到看不出年纪,两只硕大的耳垂比耳廓大了两倍,垂在肩头,他掐了半天指头,最后又疑惑地看向书芦飞走的方向,伸手挠了挠光秃秃的头顶,抓住一只贪婪吸血而被冻死的蚊子,塞进嘴里嘎嘣咬碎,才吸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
“难道是老衲这几日观想天地出了幻觉,看错了,刚才飞过去的,是燃自在吧?”
周遭的云雾都被他一口吸气倒卷而来,十道飓风在他周遭形成,肆虐地将正在雪崩的积雪卷向他头顶的天空,老和尚又掐指算了一遍,雪崩与飓风更甚,他终究还是没能算出个所以然来,便伸手在破烂的僧袍里搓了搓,搓出一个黑漆漆的小圆球来,朝着身前飓风一扔,那小圆球就不知所踪。
他伸手摘下一颗座下的莲子,同样扔进了飓风之中,自顾自地笑道:
“看哪个娃儿运气好,能接老衲的福泽了。”
言罢,伸手一按,飓风雪崩霎时消散,天空中下起了鹅毛大雪,瞬间将他掩盖在了巨树上的莲台中。
四个时辰后,一个打着白纸伞的青衣少女踏着空中的白云一步步地走到了雪人跟前,她收起纸伞,拜服在雪人身前,半点不敢马虎地恭敬道:
“天一教沈依依,不知哪位圣人当面?”
雪人中传来通透的回答声:
“老衲佛啼,见过教主。”
沈依依身子一僵,还真特么是云游四海的僧圣,四个时辰前,她在教内处理事务,突然一阵惊世骇俗的内力波动自西北方而来,那种程度的波动搅得天地变色,完全不是二品能使出来的,于是她不惜耗费洞天中宝贵的天能,一脚跨入她自己的本源洞天,再一脚跨出,便到了五千里外的甘州乱石镇,她又急冲冲地朝着天地异相之地撵了四个时辰才撵到,见圣人没走,她便如掉进蜜罐的耗子般,内心兴奋到要爆炸了。
“佛圣当面,岂敢当教主一称?”
“你本来就是教主,怎么,老衲又错了?”
“噗噗!”
沈依依被这句话说得彻体冰寒,连忙叩首道歉,佛啼则继续坐在雪人中,无所谓地说:
“你来寻老衲,其他的几个烦人精估计也要来寻老衲,罢了,老衲站在你的地盘上,走就是了。”
“圣人!依依柔弱,孤苦一生,大汉势微,独木难支,还请圣人慈悲,指点依依迷津啊!”
雪人动了动,一根指头从内伸出,点在了沈依依的额头上,一抹血色自沈依依皮下渗出,逐渐化作一朵血红色的并蒂莲,沈依依心中一惊,刚才一指,她完全反应不过来,而她默运内力防备,却发现眉心的那朵并蒂莲竟散发出温和的气息,将她原本不稳的第二洞天给彻底安抚住,洞天内的铁心海残魂也不再那么暴躁,好似回归了本性,重新弹起了当年求爱时的乐曲。
“咚咚咚~”
沈依依这次磕地比刚才那次用心多了,一蓬蓬雪被她的脑袋炸开,直接露出了佛啼身下的莲台,一看到这座莲台,沈依依惊恐地想要逃走,圣人之宝,她可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见到圣人之宝的人没有不起贪心的,但见过的都没活着回来过。
她连忙闭眼,不敢去看佛圣出了名的圣人之宝“佛心自在莲”,佛啼则笑着道:
“老衲不能和你多聊了,有讨厌的家伙来了,沈教主,其实,你身具佛性,若哪天爬不动那九重天了,愿意皈依我佛,就服下这枚佛心莲子,老衲自会来渡你。”
沈依依颤抖着双手接过佛啼递来的一枚珍珠莲子,小心翼翼地放进怀中,佛啼再笑一声,冲东面喊道:
“菇施主,别来无恙,后会无期!”
沈依依只觉得脚下一空,青莲巨木消散不见,她自跌落在山顶,摔了个屁股墩,还未爬起,一道红影打东边而来,直挺挺地停在她跟前,来人面目冷艳,黑发披散在身后,身上穿着大红的袍服,身材不算突出,甚至有点平板,却给人一种肃杀之气,她手中提着一把镶嵌了七枚宝珠的长剑,长剑剑格为一头猛虎,虎牙下有两个铭字“七杀”。
“师兄人呢?”
沈依依此时已激动地汗毛倒立,凉气吸饱,眼前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汉四圣中的疯圣菇小墨,据传她与佛啼是师兄妹,至于一个出家,一个疯了,又牵扯到百年前的一件公案,在此不便赘述。
“天一教沈依依见过圣人。”
“是你,你这个妖女竟敢和本座抢师兄!”
沈依依全身戒备,闻言功力提升至极,脑后两座洞天浮现,但她还未反抗,菇小墨的手已后发先至,一指点来,周遭空气突兀地灼烧成焰,漫天的鹅毛大雪一刹那化作无边火海,烧透了这片天空。
“娘亲不可!”
沈依依的青衣烧毁,脑后洞天只能护住她周身要害,却也被烫地皮肤发红,压抑的炙热感让她如受炮烙,提不起半分功力与之对抗,好在一个沉稳的男声在菇小墨身后响起,菇小墨收会指头,红透了的天空挂在一身红衣的她脑后,如漫天血光般吓人。
在她身后,一座洞天打开,一位身穿玄黄道袍的白发道人迈出腿来,跪在菇小墨身后,拱手过顶,道:
“娘亲,天一教抵御西蛮三十三载有余,死伤无数,于国于民皆是功臣,不可擅杀。”
菇小墨回头给了那道人一耳光,喝骂道:
“贱种,你若求情,便娶了她,否则下次她再纠缠师兄,本座定要了她的狗命!”
言罢,这菇小墨如狗般耸动着鼻子四下里搜寻一番,找了个方向面露狂喜之色,直冲而去。
道人起身,脱下道袍披在沈依依那发红发烫的身上,抱歉地施礼道:
“家慈神智有亏,胡言乱语,还望沈教主莫要放在心上。”
沈依依望着那道人脸上久久不消的巴掌印,也起身回礼道:
“赤心子掌教救命大恩,沈依依记在心底了,自此往后,天一绝不敢犯金鼎分毫,但有差遣,天一上下自当遵从。”
来人正是天门第五脉金鼎教掌教吴鹤年,道号赤心子,江湖匪号“贱婢养的”,也是四圣中唯一知晓根脚的子嗣,赤心子坐镇神京六十三载,修身养性,不轻易沾染俗务,此番前来相救,却是卖了天一教老大人情。
赤心子忙道不必,他原本也没打算过来搀和,但天现圣人异响,他留在母亲菇小墨身上的标记更是朝西急奔而去,怕母亲和那位可能是他父亲的佛啼撕扯起来,便不得不踏入洞天,虚渡而来,未曾想反倒救了沈依依一命,也算是意外收获了。
“贫道久不来西北,人生地不熟,还望沈教主引路了。”
“还请掌教屈尊莅临归一城,天一上下定会妥帖招待。”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