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死。

这就比李星渊预想当中的最差情况要强。

他努力的睁大了自己肿胀的眼睛，想要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头好像每一寸都已经断裂了，房间里面有嗡鸣的声响，就像是某种单调的二进制歌谣，思维慢慢的接续了起来，终于让他有能力思考一些复杂的东西——就比如说自己在哪？发生了什么？

选择跳下高架桥也是不得已的选择，哪怕是手持蜓切，自己也不是一个金丹级别的修士的对手——他们通过在自己的体内嵌合金丹核反应堆的方式完成了超脱，通过某种灵气与电力相互转化的回路，他们完成科技和灵气的完美自洽，当一个修士完成了这一过程，他们就几乎完全脱离了对外界灵气的依赖，成为了真正的超级怪物，常规火力将会在面对他们时彻底失效。

当然了，要是想要死的漂亮的话，和对方过上两招也不是不可能，但是李星渊的目的却不是死，而是活着。

只要活着就永远有翻盘的希望。

在没有经过任何这方面特殊强化的情况下，人类跳水的极限高度大概是40米，李星渊当时在通往港区的跨海高架桥上，桥面高度大概在52米左右——平心而论，哪怕李星渊已经尽量的做出了竖直落水的动作，生还的几率还是不高。

不过，奇迹还是有的，比如说现在，李星渊只不过是断了两条腿，浑身大面积的挫伤，骨折，内脏在华佗蛛的努力维持之下并没有出现破裂，他昏厥在了东京湾的水中，本应该沉下去淹死，和那些20世纪日本黑帮扔下去的人一起消失在东京湾安稳荡漾的海水当中。

但有人救了他。

“施主。”一个电子合成的平静声音从一边传来，浑身上下都已经完成了彻底的赛博改造的僧人单手放在胸前持礼，另一只手垂在地上，抚摸着一只内部的纳米机器人已经全部消耗殆尽的蜘蛛，在僧人的抚摸之下，那蜘蛛很快便重新充盈起了红色的光，僧人抬起手来，将那华佗蛛重新安在了李星渊的身上：“我说过，你和我佛有缘。”

是那位李星渊曾经在旅馆当中见到的佛门行者。

随着华佗蛛的纳米机器人再次的深入到李星渊的身体当中，他能感觉自己内部碎裂的骨头正在被一点一点的按回原位，血管也正在被一一缝合，他肿胀的眼睛稍微的开始消肿了一些，他能更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周围——那是一个昏暗而奇怪的房间，从眼前的这个僧人的身体上连接处了无数根神经脊索，那些神经脊索从僧人的背后如同是孔雀开屏一般展开，然后连接在周围的数十个显示器上。

无数的字符正在显示器上攒动，有的时候还会突然间闪现出某些古怪的图案，像是眼睛或者心脏，但是那些东西很快消失在了数据的洪流当中，注视着那监视器上青白色的画面，就好像是能感受到其中的逻辑潮汐和数据涓流正在澎湃的活动着，所有的光都对准了僧人自己，让他从本就充满了科技感的身躯散发着某种如同圣贤一般的光。

李星渊的黑匣就放在一边，让李星渊感到了有些许的亲切，毕竟他在落水的时候，为了让自己不会被黑匣的重力砸死，所以将黑匣扔了出去，没想到那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

眼睛在房间当中转了一圈，李星渊的眼神又回到了僧人的身上。

“你救了我？”

僧人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金属颅骨，他那面孔上只有一个的猩红色独立电子眼前探，观察着李星渊。

“很有趣的问题，什么是我？”

“我是谁？我不是谁？我是一个人格矩阵，是复合的灵魂与意识的重叠，我是谁？我是僧人？是行者？是菩萨？是佛陀？是蝉鸣？是啜泣？是一大堆奔跑的火烈鸟？是一只想要变成马的独角兽？我是迷惑者？我是觉者？我是芸芸六道的所有众生？”

如果让昨天那个说出了不要用问句来回答问句的家伙来见见现在的僧人一定很有趣。

僧人最后双手合十，说道。

“是我。”

这大概是在回答李星渊一开始的那个问题。

“那我们现在是在哪？”

“在归处，在来处，在空处，在劫处，在困索处，在解脱处，在无量时，在一念间。”

僧人的回答还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

李星渊现在有点头疼，他怀疑无量比特万维佛已经彻底疯了，连带着那些和他一切接入了思维网络当中的僧人也疯了，现在整个无量比特万维佛这一脉就是潜伏在人类社会当中的失控AI，随时都有可能准备把本来就已经糟透了的现代社会炸个稀碎。

不过最后僧人还是给出了答案。

“在须弥山。”

“什么？”

李星渊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诸比丘，须弥山半，四万二千由旬中，有四大天王宫殿，须弥山上，有三十三天诸宫殿，帝释所住。三十三天，向上一倍，有夜摩诸天宫殿住……”

僧人又开始念起些诡异的话，这次像是在念诵着某种经文，不过还没等李星渊开口，僧人的身体当中就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行了，释空。”

一个更加拥有人性味的声音从僧人的身体当中传出。

“让我来和他说。”

僧人双手合十，垂下头来，口念无量比特万维佛，过了一会，又抬起头来，腰板挺直，神识念想顺着那神经脊索传入到了周围的显示器当中，屏幕的光泽由清白而转向金黄，让眼前的僧人如同披上了一层宝相庄严的黄金袈裟一般，代码流淌的速度变得更加缓慢而沉重，僧人目视李星渊，和刚才给李星渊的感觉已经完全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那个是陷入痴念执障的僧人，现在就是一个已经有所成就，无何挂碍的经学首座。

“须弥山只是个名字，什么地方都可以叫须弥山。”

那僧人以和之前完全不同的清亮声音说道。

“而这处须弥山，是一处大决裂之前的人体冷冻收纳措施，名为须弥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