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6室(1)(1 / 1)

这是一栋很旧的写字楼,共18层。

1816当然是18楼16号房间。这个房间有点怪,新接管这栋写字楼的物业公司,一年多来,从来没见1816有过人,那扇门一直锁得死死的。

有个老清洁工,说她一年前见过1816室的业主,那个人很瘦小,但是双手奇大。

这天半夜,保安张军到18层巡视,楼道里很暗,只有他的脚步声。越害怕越出事,当他走到1816门前时,竟然“扑通”摔了一跤。他惊慌地站起来,就听见里面传出一平静的敲门声:“当,当,当。”

都是从外朝里敲门,哪见有人从里朝外敲门!

张军快步跑到电梯前,按了一下“↓”。他希望尽快离开这个诡异之地。

电梯慢腾腾地升了上来,可是,它到了17层就下去了,好像把18层给舍弃了!

张军拽出对讲机,大声呼叫其他保安,却没有一个人回应!他只好顺着又黑又窄的楼梯跑下去……

第二天,保安部主管A知道了这件事。

在请示了物业公司领导并得到准许之后,他决定打开1816的门,进去看个究竟。

由于1816安装了防盗门,只好请来职业开锁公司——对于他们,没有打不开的锁。没想到,前后来了三个开锁者,都是相同的反应——趴在门锁上反复看,表情越来越紧张,最后摇摇脑袋,低头匆匆离开。

没办法,A只好让张军从楼顶爬下去,从1816的窗子进入这个诡秘的房间,看看里边到底怎么回事。张军的身上系着保险绳。

张军哆哆嗦嗦地爬到1816的窗前,撬开了紧闭的窗子,朝里一跳,却一下被反弹出来,好像里面有人推了他一把。他大叫一声,摔下来,被保险绳吊在14楼的位置,飘来摆去。他的脑袋被撞了几个伤口,加上惊吓,他昏死过去……

A把任务交给了另一个保安阮亚运,并给带上了一根电棍。这个叫阮亚运的保安胆子大一些。他也系着保险绳,从楼顶爬下去……

爬到1816的窗子前,他看见了一个深紫色的落地窗帘,挡得严严实实。他伸手摸了摸,发现里头是一面坚硬的墙,他把帘子拉开,看到这面墙离窗户有一尺多宽的距离,能容下一个人的身子。两侧并没有堵死,可以通过一个人。而此时,这面墙挡着他的视线,看不见里面的任何情况。他朝两侧看了看,可以断定房间里是黑的。

他爬进来,小心地走到一侧,探头朝里一看,顿时魂飞魄散,转身就扑向窗子……

他看见了什么?——待会儿再说。

听到阮亚运的呼救,大家把他拽出来,问他看到了什么,他满眼惊恐,语无伦次地说:“我看见了我自己!我自己看到了我……”

“你自己?”

“我看见我站在里边……”

“你就是在里边啊。”

“还有一个我!”

第二天,A命令手下把门毁坏了,然后他带着张军和阮亚运闯了进去。于是,这三个人陷入了另一个古怪世界……

所有人都在撒谎

房间里很暗,灯都被卸掉了。窗前垒了一面墙。房间正中立着一面巨大的镜子,和那面墙相对。地上,扔着一些奇怪的工具,不知道是木工用的,还是铁匠用的,或者是医生用的。另外还有一些奇怪的物什,比如五条腿的木凳子,长满刀尖的刺猬一样的沙发,还有用白线缠得严严实实的自行车等等……很瘆人。

在屋角,阮亚运看到了一个微笑着的胶皮娃娃,他小心地伸出手,想把它拿起来,可是他刚刚摸着它的身子,这个假娃娃突然发出了一个胶皮味道的声音:“及早朝上看,横空一条线。”

阮亚运吓得一缩手,后退了几步——胶皮娃娃依然木木地微笑着,不知道刚才说话的是谁。在昏暗的光线中,它那双黑黑的大眼睛好像看着这三个保安,又好像看着他们背后。

A缩着脖子,小心地朝上看去,看到半空中有一根细细的白线,一端是一个巨大的白线团,另一端穿过墙壁伸向里面的房间。他带着另外两个人顺着长线的牵引,慢慢走向里面的房间。

那扇门像鬼故事里讲的一样,竟然自己慢慢地开了!三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进了。

最后,A跨出了第一步。意外的是,这个房间的里面还有一个房间。这条白线又穿过墙壁,伸进那个房间里去了……

A带着两个手下继续朝里走。

张军小声说了一句:“我们……还能出去吗?”

A回头低声骂道:“乌鸦嘴!”

他们走进最里面的这个房间后,终于看见,这条白线的终端竟是半截手指,很洁净的半截手指,没有一滴血迹,它佝偻着指向墙上的一张纸。那张纸上有一行很小的字。

没有一个人敢说话,房间里鸦雀无声。

A左右看了看,然后用下巴示意张军爬上去看看。

张军搬了一只凳子,站上去,打开手电筒,仔细看——那上面写着:你快死了。

一股凉气爬上他的头囟。他没敢碰那张纸,跳下来。

A问:“写的什么?”

张军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它说,我快死了……”

“你快死了?”

“不,是你快死了!”

A一耳光抽了过去:“你精神病!”

1816室(2)

当三个人把注意力都集中在房间正中那面莫名其妙的影壁上之后,更阴森的事出现了——影壁正中央,镶嵌着一个很大的屏幕,上面竟然出现了他们三个人鬼鬼祟祟的影像。他们看里面的三个人,里面的三个人也静静地看着他们。影壁上还有个箭头指向这个屏幕,写着几个红色大字,不知道颜料是什么成分:你真的快死了。

张军颤巍巍地叫了一声:“骷髅!”

屏幕上果然出现了一具完整的骷髅,这具骷髅就和他们站在一起!三个人的魂儿都吓飞了,惊恐地转圈找,可是,谁都没看见身边有骷髅。

阮亚运突然说:“我们是三个人,这屏幕上怎么只有两个呀?”

一句话提醒了A:“少了谁?”

少了他。除了A,阮亚运和张军都在屏幕上找到了自己。

A盯着屏幕,伸伸手,踢踢腿,那骷髅也伸伸手,踢踢腿——

两个保安愣愣地看着他。突然,张军转身就跑,阮亚运回过神,也猛冲出去……

回到明亮的保安部,A给大家开会。

几个保安的神态都变得诡异,躲避着A的眼睛,低头抽烟。房子里烟雾缭绕。

A说,这一切肯定都是那个业主搞的鬼。他命令大家夜里轮流在1816门前蹲守,等候那个业主出现。他也参加轮流。

……几天过去了,11816一直没什么动静。

这天,轮到A值班了。天黑后,他乘电梯来到18层,站在1816门外,眼睛一直朝楼道两端张望。

他觉得自己的动作越来越像骷髅了,心中不由一阵阵发冷。

楼道里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片刺眼的白,静得吓人。

这里白天人声鼎沸,现在到了晚上,突然一个人都没有了,地上那层层叠叠的数不清的人的脚印,让人感到阴虚虚的。

A忽然意识到,他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那门连职业开锁公司都不敢碰,一定有问题啊,而他竟带着保安把门毁了!毁了门,厄运就像影子一样甩不掉了……

这时候,1816室突然传出敲门声!好像请求要走出来一样,敲得很轻很轻:“当,当,当……”

这个敲门的人,和A仅仅隔着一层门板而已!

A撒腿就朝电梯跑!

这次,电梯没有找A的麻烦,很快就打开了——可是,里面站着一个瘦小的人,他神情古怪地看着A。A敏感地朝下看了看——两只奇大的手……

1816的业主!

A傻了,不知如何是进是退。

那个人一直那样古怪地看着他。A担心,如果他不进去,对方就会走出来。这深更半夜的,18层一个人都没有,假如对方走出来,电梯门一关上,就剩下他和他了……

他正呆愣着,那个人说话了,声音冷冷的:“进来吧。”

A就傻傻地走了进去。

电梯的门无声地关上。

A颤颤地按了1层——那个人站在A背后,应该看不到A按的是几层,但是他一动不动,好像A去哪他就去哪。

电梯缓缓向下降去,A梗着脖子,向蜥蜴一样看着前面——其实,他的注意力都系在背后。

这电梯似乎比平时慢多了,几乎过了一个世纪,还没到。A感觉那个人在后面慢慢把手伸过来,其中有一个手指断了半截……

A实在受不了这种煎熬,猛地转过头来。那个人正在惨白的灯光下看他,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别看我。”

A猛地哆嗦了一下。他马上意识到,这尖尖的声音并不是对方说的,因为他的嘴根本没有动。电梯里总共就两个人,那是谁在说话?A忽然意识到,这声音有一股胶皮的味儿……

恰恰在这时,A的手机响了。他直直地盯着眼前这个瘦小的人,慢慢拿出手机。

是阮亚运打来的,这个丧气鬼气喘吁吁地说:“头儿,有消息了!那个业主一直在国外,半年前他出车祸,死了……”

A的脑袋一下就大了。

谢天谢地,这时候门开了!A一个箭步跳出去,猛地回过头,那个瘦小的人并没有跟出来,他在电梯里怪怪地看着A,直到电梯门缓缓关上,挡住了他那双充血的眼珠……

电梯缓缓升上去了,1,2,3……终于停在了18层。

他去了18层。

让我们来揭开谜底?您肯定等急了。

真相其实很简单:

那个业主的确死了,但是他有个双胞胎弟弟,是个前卫艺术家,搞装置艺术,还有行为艺术。哥哥死后,弟弟就接管了这个1816房间。他经常在晚上进入1816室工作,做一些平常人不理解的东西——五条腿的木凳子,长满刀尖的刺猬一样的沙发,还有用白线缠得严严实实的自行车等等,都是他的作品,还在国外经常获奖。

弟弟不喜欢光,就垒了一堵墙,把那个窗子挡住了。但是,他喜欢开阔,是那种没有危险的开阔,于是又在房子里安了一个巨大的镜子。

那门锁是他特制的。

现在很多孩子的洋娃娃一碰都会说话,有的还会唱歌,只不过弟弟为那个胶皮娃娃设计的声音是:及早朝上看,横空一条线。

那巨大的线团,牵出的长长的白线,吸引观众一直刨根挖底,最后却得到一声呵斥:你快死了。——此类把戏早就有前卫艺术家搞过,不新鲜。无非是给人一个意外。

1816室(3)

那半截白净的手指是假的。某些电影的拍摄现场,这种东西有的是。

至于那扇自动门,在宾馆,在超市,你肯定见过。

那个反映出几个人影像的屏幕更简单,地铁里的电子监控,商场里的电脑画像……实际上我们也见多了。弟弟把其中一个人变成了骷髅,无非是多了一道类似x射线的工序。

这个弟弟有一点和别人不一样,他只在上上下下的电梯里构思他的艺术……

人生很漫长,避不开偶然和巧合,而我们经常把偶然看成某种神秘的必然,经常把巧合看成某种神秘的应和。因此,我们就会陷入沼泽一般的猜疑里不能自拔。

后来,A接受了45天的心理治疗。

那个弟弟没有接受任何治疗。我们通常把艺术家的心理疾病称为个性。

我们都置身在一个巨大的摄制棚里,没有人知道导演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