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画纸上的美人迅速成型,在场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出。
小莲和灯笼都仿佛变得更小心了起来。
那书生的画笔格外流畅,哪怕是最便宜的墨汁,时常蘸的有些浓厚不均,可在他的妙笔下,那美人的形象也越来越具体……
“咦,”灯笼却惊讶道:“这莲花冠的款式跟鬼王大人好像哦!”
我心头一跳。
而下一刻,就在那书生提笔准备将五官填补完整时,却突然猛的一甩画笔!
饱蘸墨汁的画笔凌空被甩到了墙上,地上好大一圈墨痕!而画师却疯狂的将那宣纸抓住,狠狠撕扯起来——
“不行!不行!不够美!不够美——我为什么画不出来?我为什么画不出来?!!”
上好的洁白宣纸被撕成了一块一块,刚才还在众人憧憬中的绝世美人,此刻都已经化成了碎片。
掌柜的此刻终于明白店小二之前说的“眼睁睁看他撕掉”是什么意思了,一时间只觉得热血都要冲上头了——
可不就是眼睁睁看他撕掉吗?
“你为何要撕画?明明画得这样好,这样好……”
他只要想起自己还没有看到这绝世美人的真面目,此刻就忍不住心痛起来。
“我不知道……”
那画师也绝望的看着他,眼神中隐有悲意:“我只知道我画不出来那绝世的美,就不应该再画下去,不然,不然……”
他喃喃着,在这间客栈里团团转,仿佛一只茫然的燕子,跌跌撞撞却死活找不到出路。
大堂里的几个客人因为他的疯癫而好奇的看向这边,掌柜的急出了一头热汗。
他死活想不明白:“明明那么好看,你还要画出什么样的美人?我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好看的!”
明明那美人的五官都还未补全,可所有人都相信,那一定是位绝顶美人!
而我却突然想起来,那画中美人用来束发的十二莲花冠,果然跟昨夜云浮公主头顶上带着的这个一模一样。
而这书生……
我心头隐隐有些猜测,此刻对掌柜低声说道:“不碍事的,大凡天才多少都有些怪癖,掌柜的若是方便,麻烦再取一张画纸来,再给些笔墨朱砂吧。”
“这……”掌柜的有点不理解——要笔墨也就罢了,要朱砂是为何?盖印吗?
不过他还是立刻转身,吩咐小二去准备了。
我伸出手来,紧紧抓住了那异态癫狂的画师的肩膀,而后将他牢牢按在了凳子上。
“我知道,那还不是那美人最美的样子,你画不出来没关系。”
“我只要求你画出一幅图来,是美人还是谁,根本不重要。只要是你脑中所想,心中所见,都可以画出来。”
“这一次,你不如再试试看?”
那王画师一愣,而后略有些回过神来,羞愧的说道:“其他的倒是没有撕过……”
“只是,只是我一看到白纸便想上前去,将那看不清的美人完完全全的画出来……”
“没关系,”我看着他:“试一试吧。想想你记得最清楚的那个画面,把它画出来。”
那书生愣了愣,而后才低下头来。
他没有一口答应,我却不以为意,等到小二将笔墨朱砂都送上。
只见下意识的,他拿起墨条来慢慢研磨,又将一旁的朱砂化水,同样研磨成鲜艳的血红色。
在这一刻,这位画师的眼神突然变了。
只见他拿起毛笔匆匆蘸墨,而后迅速的挥洒起来,线条勾勒间,一个曼妙女子的身影出现在画纸上!
只是……只是只瞧这姿态,比之上一幅美人图远远不如。又仿佛与你之比,差距未免也太大了……
而这时,王画师已细细勾勒出了脸庞,可不知是手抖还是什么,那脸颊的边角都仿佛不够圆润。
紧接着便是浓云般的头发。
掌柜的略有些好奇:“这画师画画的习惯倒与旁人大不相同,我见其他人作画。总是先勾了五官,而后再慢慢画出身形,衣帽首饰……”
可这位王画师,之前画那幅美人便是先从身形开始,如今再画,甚至连样貌都是最后才填充。
倒是这神情——
他左看右看,虽然能看得出是个窈窕女子,可不知为何,姿态显得僵硬又不自然。
倒也不能说不好看,只是……也绝对称不上美人吧。
就在大家探头接着往下看时,却见书生突然将画笔一转,而后伸进笔洗中狠狠一涮!
只稍微擦拭一番水印,紧接着便狠狠蘸了一团朱砂!
掌柜的预感不妙,此刻刚“哎”了一声,却见那团朱砂便出现在这画中美人乌黑的头顶,而后又将他还没有五官的那张脸,全部涂得血淋淋一片!
而那笔尖处多余的朱砂红,则又被点在了画中美人的手掌间。远远看去,仿佛头顶和手掌都在淌血。
店小二凑过来,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画美人为何要画那么多的血?”
血红
铺天盖地的血红。
这年轻画师饱蘸朱砂,而后将整张画的空白处全都涂上了这样狰狞又可怕的色泽。
老远几个凑过来的食客看了看,而后便“哎哟”一声又坐了回去,大骂道:
“什么玩意儿啊!还以为画好画呢,我七岁儿子涂的都比这个均匀!”
“就是!不是说画美人吗?看了半天只顾得涂红色。美人泡血还是怎么了?”
叽叽喳喳嘀嘀咕咕,很是吵闹。
然而我却认真打量着那幅画。
别人不懂,我却仿佛能看出他画中的那个场景——那是一个出生的画皮鬼。
她刚刚剥下了一个女子的皮囊,而后生硬的将自己塞了进去。
可惜第一次做,动作很不熟练,便连剥下来的皮囊都贴合不好。
以至于当她套进去时,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头顶还在哗啦啦淌血,皮囊上的头发粘成了黑红色的一团又一团。
而多余的血则顺着头顶耳畔,一路滑落至指尖,又紧跟着坠落在地。
这幅画面就在纸上,同样也在我的记忆中。
就在昨夜,就在那画皮鬼想要剥掉我的皮囊时,我曾亲眼看见的,她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