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
画皮鬼在因执念化身之前,只是一幅画中的美人。
但因为画家的日夜追捧和痴迷,还有永无止境的夸赞,让她渐渐在这样旺盛的情绪中滋生出灵性。
而灵性,又演化出对自身美丽的执念。
当有一天,这份执念滋生的越来越多,渐渐足够支撑她化为形体后,她大约激动难抑,然后走到了画家面前……
此刻,画皮鬼的哭喊声果然一如我的猜测——
“王郎!王郎!你为何这样对我!”
“明明是你将我赞得如嫦娥月仙,说我艳绝倾城,说我能令牡丹见羞,鱼雁沉水……”
余心可为何当我终于修炼成人,走到你面前时,你却要骂我恶鬼!”
“我明明这样美丽,你亲口夸赞过我美丽……为何要骂我!!!”
此刻的画皮鬼一双尖利的指甲四处乱舞,渐渐的已经偏离了方向,根本没有朝着我而来。
但她却压根没有发现。
整个鬼都处在一片癫狂之中,仿佛又陷入了那片痛苦的回忆。
见此情景,我不由有些心软。
一个画灵,先天意念全靠周边情绪灌输,书画生灵多么不易,她既衍生出灵性,又靠着这样浓烈的执念滋生出形体,已然是世间难得的好运气和好资质了!
可偏偏没有看懂人性,叶公好龙,可并不仅仅是个故事。
那画家惊叹于自己的画技,自得于他的作品,自然要满心满眼的夸赞。
可倘若有一天画中人活了过来,那对他而言,这便是妖鬼之流,要将人活活吓死的。
许宣与白娘子如此恩爱,流传千古,可乍见娘子变成白蛇,许宣不也照样吓死过去了吗?
人性便是如此,并非不爱,只是非我族类,实在恐怖罢了。
最起码,要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嘛!
作为一个曾经差点被妖鬼吓掉半条命的人,我自觉还是很有心得的。
当初第一眼见到白宣时,饶是他还不是妖鬼,且如俊美公子一般,我不是照样瑟瑟发抖吗?
我心中酸涩,此刻青莲印便若隐若现。
然而画皮鬼似乎是感应到了,此刻一个飞跃,直接跳到我面前来,然后狠狠一爪撕下!
若非我迅速凝聚道术并后退一步,眼前这法印就要破碎了!
“余心!”
白宣的声音难得严厉起来:“你要记住‘鬼话连篇’这四个字!”
“往常你所见的妖鬼,蛇妖坏在明面,小莲胜在诚恳。可像这等鬼门开才得以入阳世的成年阴鬼,最善谎言和欺骗,你尤其要注意分辨!”
“尤其是……你难道不曾看这画皮鬼的孽债吗?”
他这样一说,我确实是忘了天眼。
心神一动,双眼便一个恍惚,眼前出现了一副陌生的场景——
那是一处两进的宅院,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银杏树。
银杏树下,便是书房,靠窗的桌案上,年轻的书生挥毫画就,点满各色颜料,终于绘出了一副举世无双的美人图!
亲朋夸赞,他自己也觉得画技有成满心自得,将那画作高悬于墙,日日欣赏琢磨,沉浸在自己一气呵成的灵性,和难得当中。
这情绪太过强烈,恰逢画中美人又生了灵……没过多久,这画中仙就能渐渐凝聚出人形,然后趁夜自画中走出了。
她惊喜莫名,这天夜里,当书生再次点起烛火想要作画时,一阵阴风吹过,画中仙缓缓自画中走了下来,而后柔情满满的叫道:
“王郎。”
书生惊骇之下打翻了油灯,整个人瞬间后退,神情惊悚的看着她:
“鬼呀!鬼呀!”
这番情景,可着实伤到了画中仙,只见那绝世无双的美人眼中含泪,而后一指墙壁上空空如也的画轴:
“王郎,你不认识我吗?我是你画出来的呀。”
然而书生却自觉更加惊骇!
看着空空如也的挂轴,越发认定她是妖怪。
一番纠缠之下,画中美人重新回到画中,眼睁睁“看着”画轴被王郎迅速卷起,想要扔进炉火中,最终却又不忍心,只缠卷着收进了藤箱当中……
而后不久,王郎便成婚了。
他娶的乃是青梅竹马的姑娘,新婚之夜,夫妻情深,他便对对方说道:“你是我见过世间最美的女子。”
可那位王郎,却不知画中仙如今已经脱离画轴,日夜在这宅子中。
如今心爱的郎君娶妻,她已经跟了一路了,听了这话,不敢置信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又含泪瞪着那位面带娇羞的新娘!
那只是个普通的女子!!!
眉不如自己的细长,眼睛不如自己的有神,鼻梁也不如自己的秀气高挺,甚至连嘴唇都没有自己这般的丰满润泽……
为何王郎要说对方是世间第一美人?
难道……自己这种美已然过时了吗?
她惊慌失措的捂着自己的脸,想要改变,却不知从何而改。最终崩溃之下,连形体都要稳不住了。
而这时却听那新娘说道:
“你惯会夸人,我可知道,你原先画过一副绝世美人图……莫非我比那美人图还好看吗?”
那王郎的脸色僵硬了一瞬,随后却又深深叹息:“美人在骨不在皮,无论怎样,你都是最美的。”
画中仙听不懂这话,但这并不妨碍她记住最后一句。
原来……原来只有这个新娘才是最美的吗?
是了,若非对方不是最美的,有自己这样的倾世美人在前,王郎又缘何会娶她呢?
即是如此——
某一日,趁房间只有新娘一人时,她将利爪划过那个新娘的头颅。
鲜血顺着发丝,把那乌黑光滑的秀发浸泡成一缕一缕的黏湿长发,鲜红的血滴缓缓落到了新婚大红的喜被上。
这是他们新婚的第二天,王郎正在书房作画。
画中仙慢慢的,不甚熟练的剥掉对方的皮,而后重新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并不适配,但好歹也算融合在一起,只是瞧起来格外别扭罢了。
她冷静打量了一会儿,然后将带血的发髻挽起,她捧着茶碗,莲步轻移,款款来到了书房当中:
“夫君,我果真是天下第一美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