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么回事?”
我问道。
夜半子时,嫁给死人,这家人又是这么一个逼不得已的状态。且听翠娘说的话,仿佛还不止她一个,那这、这又究竟是为何?
我想起刚才这夫妇俩突然的情绪转变,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黑色布鞋,也明白他们是从哪里看出新娘不是我了。
然而那老夫妻只呆呆的扒着篱笆门,泪水涟涟,却是都说不出话来。
而直到此时,周边人家才隐约又亮起烛火来,耳畔还能听到细碎的哭声。
这是……
这个村子,怕不都是这么“嫁女儿”的!
……
若说起来,他们此前想要拿我顶替,我本不该心软的。
可翠娘却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而且……
我想起白宣身上被扣的铁爪,此刻想要得到功德的心越发急迫。
可功德究竟是如何评判的?我也不知道。只是想着不管怎样,尽我所能,多做善事总该是有益处的吧。
比如此时,有小莲和白宣在,若是有妖鬼作祟,我们多少也能尽些心力。
只是……
我环顾四周。
这周围没有一丝妖鬼的气息,反而是之前那媒婆,身周缠绕着浓重的怨气,女子的哭嚎声越发尖利。
是那个所谓的“少爷”吗?
我拉起坐倒在地的这对老夫妻,只见他俩依旧沉醉在悲痛当中,我也干脆放了狠话:“你们想要害我,等我进了城,绝不会放过你儿子!”
这话似乎是戳到了什么痛处,只见老汉骤然跳起身来,红着眼睛像我嘶吼:“你杀了我们吧!”
我也吓了一跳。
而这话说出,夫妻俩倒是都冷静下来了。
大娘擦了擦眼泪,有气无力的道:“姑娘,是我对不住你,要告官还是怎的……你且随意吧。”
这样一副心灰意冷的模样,让我也越发烦躁: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瞪着他们:“若是有鬼怪做坏事,说出来,我也好帮忙想想办法!”
大娘痴痴的看着我,突然又落下泪来:“鬼怪……哪有人狠呢?”
我心头一跳。
……
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样貌也不如何精悍有力,说要帮忙的话来,当真是一点信任度都没有。
只是这对老夫妻实在憋得很了,便也不管不顾,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却原来,这并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庄,而是整个村子的人,都是村头赵地主家的佃户。
“咱们当佃户的,何时不是勤勤恳恳干活?一年下来,也就混个肚饱。”
“这赵地主家,九代单传的儿子没了,不知听哪里的道士胡沁,便说要给死去的少爷娶媳妇——若是有合适的,那媳妇儿便能凭空怀胎,给赵家传宗接代。”
“可好人家的闺女,谁愿意嫁给一个死人?这便拿捏着我们佃户,一年叫我们嫁个女儿过去!”
“若是不同意,便不给佃地了!”
“同意的,明年佃租便只交三成就好。”
这佃农,我也曾听说过。是一些庄户百姓,从地主手里头租赁田地,每年交几成租子上去,厚道些的,五成租子尽够了。
心狠些的,七成也是有的。
只怪良田太贵了,且都在地主手中,庄户百姓辛苦一辈子也不一定能攒下一亩来。
再加上自己种地,不必等天灾人祸,官差们多加一些苛捐杂税,就已经是能压垮人了。
我们那村子,胜就胜在一个实在偏僻,官差们轻易不过去,地主也看不上那片。
只不过由于土地实在贫瘠,一年到头,也无非是混个温饱。
小莲却在此刻摇了摇头。
“余心,你想的太简单了,但凡有油水,辛苦一点怕什么?我们村子同样偏僻,官差照样年年都来。”
“若说起来,恐怕还是你爹娘的尸气威慑,下意识的才使得这些人远远避开。”
又是我爹娘的福泽。
以后村子,怕是过不了以前那样的安生日子了。
只不过此刻想想,我却没有半丝快意,反而只剩下丝丝哀叹。
世道,真是太难了。
不过,若是只因几成佃租,倒也不至于吧?
我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就为了几层租子,你们就同意了吗?”
“哪有什么同意不同意的……”大娘沧桑的脸上全是麻木:“姑娘,你大约是住的偏远,不知道在咱们这地儿,赵地主比城主还要厉害。”
“那些个不同意的,如今家里一个都不剩了。”
“我的儿啊……”
大娘又哭了起来:“若非被赵地主家打断了腿,我儿又何至于如今还在城中吊着命呜呜呜……”
我这才晓得,大娘之前说儿子在城中做活——哪有什么活呢?
是救命去了。
瞧这一家子,若是不同意,且不说儿子要没命,就是他们一家,恐怕也要活活饿死。
而这赵地主把持着整个村子,村中人哪怕是出逃呢,拿不出路引来,随时也是可以被当作逃奴处理的。
好狠毒的心肠!这是要逼这些庄户人家去死啊!
“那翠娘她……”
不必问我也知道,家中哭成这个模样,但凡有生还可能,也不至于如此。
说到这里,那大娘的眼中突然迸射出仇恨的目光——
“这贼老道!”
“这天杀的赵家人!”
“他们给少爷娶亲,便要在少爷坟墓前埋下一副棺材!选中的女子躺进棺材中,再把棺材活活钉死埋入土中!”
“第二日再开棺!”
“若是活的,这女子不久便要受孕,便能生下赵家的子孙了!”
我倒吸一口凉气!
活埋一夜,这谁能活?!且活生生钉入棺材,漆黑,窒息,恐惧,怨恨——
这是要让那些不幸的姑娘们受尽折磨窒息而死!
身侧陡然一凉。
小莲双眼已变得猩红,十指不受控制地弹出尖利的黑色指甲:“这群畜生!”
大娘看着我,眼中一片死灰:“翠娘太傻了!她怎么这么傻!”
她癫狂的又笑又哭:“赶上成亲时你来了,老天爷都在给她机会——我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怎么养个女儿,也倔成这样子呢?”
她看着我:“我对不住你,我认了,你要把关还是要怎样,都无所谓了。”
身侧,翠娘的爹双手一颤,也说不出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