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仓惶地后退一步,整个人彻底踏出村子的界限,浑身僵冷,连动都动不得了。
再看那个吐出蛇信子的男人,只见他的大嘴咧到耳畔,再也看不出是个人,整个身躯赫然是一条狰狞扭曲的黑蛇!
而对面的春燕却眼神迷蒙,颊中飞红,根本没有发现我的异常,更加看不出旁边是个怪物。反而整个人贴在那条黑蛇身上,雪白纤细的藕臂勾住了对方的脖颈,身子也扭动起来,仿佛……仿佛失了魂一般!
那咧着狰狞大嘴的黑蛇转头绞紧了她的身躯,蛇信子黏腻的从春燕的脸颊滑至脖颈,最后又蔓延进了她的衣襟里……
春燕脸颊潮红,发出了黏腻沙哑的**声。而我煎熬的站在原地,拼了命的想要挣扎——
终于!
我能动了!
“春燕!”我大喊道,然而对方却半点反应都没有。
那黑蛇狭长的眼睛盯着我,细小如针的瞳孔格外恐怖。
在这一刻,我疯狂的向山下飞奔,身后是无形无质的恶意,还有如影随形的眼神,紧紧贴着我。
恐惧蔓延至全身,我带着被冷汗浸透的衣衫冲进家中,却见爷爷嚯然从院中站起身来:
“余心!你怎么才回来!我跟你说过,逢魔时刻,绝不可以在外面瞎逛!”
“爷爷!”
我扑过去,吓得瑟瑟发抖:“有妖怪……妖怪……”
爷爷的脸色骤然变得很难看。
他苍老的手按着我的肩膀:“余心,你看到什么了?”力气十分大,仿佛要掐进我的肩膀里。
我忍着恐惧,结结巴巴讲了后山的事,却见爷爷缓缓松开了手,踉跄的后退两步:
“天意啊!”
“天意!”
我有些茫然,却见堂屋的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对夫妻来。
是我那这么多年一直缠绵病榻的爹娘。
大约是当年大旱中生下我的后遗症,爹娘自此不能见人,身体虚弱的只能日日躺在屋中,这么些年,我都是爷爷带大的。
但,也正因如此,我反而越发眷恋他们。
如今两人却好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身上裹着厚重的黑袍,便连下半张脸也盖得严严实实,若非日夜相处,我真认不出这是我的爹娘。
但奇怪的是,他们身上却缭绕着重重的黑气,能遇到仿佛化不开的墨,于我眼中的世界格格不入。
这时的我还不知道,逢魔时刻,我一脚踩在阴坟与阳地的阴阳交界处,又恰巧在七七四十九声数当中,开了天眼。
天眼能看破世间一切阴魂鬼怪,也正是如此,我才能看到后山那条黑蛇。
但怀璧其罪,开了天眼,自然也会被更多的危险环绕。
爷爷这么多年耳提面命让我小心,可没想到,最终,我还是在16岁整的时候,有了这番遭遇。
……
而此刻,浑身被紧紧笼罩起来的爹娘看着我,眼中含着泪光。
“爹……娘……”
我轻声喊着他们,不知为何,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弥漫在心头,让我浑身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的,我搂住了他们。
好冷!
爹娘的身子在这夏日里,隔着厚重的衣袍都冷冰冰的,冰的我浑身打了个寒战。
但我仍是不愿放手。
“心心别怕。”
爹声音沙哑,说话缓慢,但却一如既往的带给我安全感:“我们去解决妖怪。”
“心心在家,好好的。”
娘没有说话,也同样温柔的看着我。
下意识的,我死死搂住他们——
“不要去!”
我不知道为什么阻拦,因为春燕是我最好的姐妹,我想救她的。但我又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只要我此时松手,以后……以后就再也没有爹娘了。
“我去找村子里的人打妖怪,爹娘别去。”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涌出,我看着爷爷,哀求着。
然而爷爷却长叹一口气:“16年了……我的儿……”
他沧桑老迈的脸上,也淌下浑浊的泪水来:
“你们放心,心心不会有事的。”
“儿啊,你们解脱去吧!”
我听不懂这些话,但是爹娘已经挣脱开我的搂抱,头也不回地走入了沉沉暮色当中。
这夜色的侵袭仿佛一张无形的巨嘴,很快就将他们连背影也吞噬了。
我泪眼朦胧的看着爷爷,想问的话太多,然而嘴一张,吐出的却是嚎啕的大哭声——
在这一刻,我感觉有什么东西彻底失去了。
……
爷爷却慢慢的走动起来:
“余心,别哭了,我早知道有这一天。”
“什么这一天?”我擦着眼泪,问他。
爷爷却摇了摇头,慢慢走进家中一直被锁着的杂物房,从里头拿出一叠白麻布。
一个可怕的猜想横亘在我的心头,我哆嗦着抓住了爷爷的手臂:“爷爷……这是……”
这分明是村中过白事,披麻戴孝用的!
再联想到爹娘走之前的状况,我心跳如擂鼓。
爷爷没说话,但我跟在他的身后,却发现他的背也早已经驼了下来——他老了。
这种认知让我的心涌出酸楚的泪来,我已经预感到,我将要失去他们了。
爷爷带我进了爹娘常年黑漆漆的卧房,他们不能见光也不能见人,日常我来房中都只有一点朦胧的烛光。
这是我第一次在大白天敞着房门和窗户,走了进来。
爷爷叹息着:“余心,把床上的褥子收下来吧。”
我将床上的被褥翻卷,露出一块黄色的床板。而爷爷伸手将床板也掀了下来,下头竟一副巨大的,足以两人躺卧的,不知藏了多少年的深红色棺材!
“爷爷!”
我骇然失声。
爷爷却不再说话,只是慢慢的将棺材里头收拾干净,铺上麻布,就那么静静地偎依在棺材旁等着。
直到月上中天。
院子里突然发出了沉闷两声响,我心头一跳,赶紧冲了出去——
只见院子正当中,穿着一身黑袍的爹娘正站在那里。
“爹!娘!”
我惊喜的叫道,然而却无人应答。
而眼前的爹娘两眼茫茫,神色僵滞,就连动作也是僵硬的,一步一步的慢慢走进了卧室,随后便一动也不动了。
爷爷看着他们,浑浊的泪水滴滴滑落:
“儿啊,你们安心去吧。”
我僵硬着,看着爹娘突然纵身一跃,一起躺入了那巨大的深红色棺材当中。
“余心,”爷爷叫我:“再看一眼他们的样子吧。”
“当年那位道长说,我一生孤寡……如今看来,我也到时候啦!”
他叹息着,目光凝视着我,是浓浓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