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带着清醒的意识来面对自己破碎不堪的身体。其实我并不怕那些碎裂的残骸断臂,真正畏惧的是刀刃分隔开皮肤肌肉的那股恐惧。说来这种事情很是矛盾,在别的沉幻症里没少做类似的事情,不清楚为什么当看到自己这样却怕的连脚都提不起。
“醒了?”我听见有人唤了我一声。
“这是哪,”我的声音依旧沙哑,想要坐起却被一股力道按住肩膀,“你是谁?”我的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这里是医院的解剖室,”对方扒着我的脸让我一阵恶寒,“我是这里的法医。”
医院里还要法医啊,虽然我很想吐槽,但这毕竟是在梦里,稀奇古怪的事情多了去了,这种细枝末节完全没必要在意的,之前还有活蹦乱跳的尸体追着我满池子跑呢,真要论的话那些更说不清楚。不过听声音还算熟悉,应该就是我上次断开连接之前遇到的人。
“那你要做什么?”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多少我现在也是一副尸体的模样,他偏偏把我推到了解剖室里。
“别怕,”声音很是轻柔,但越是这样我就越胆寒,“我就是开个玩笑,谁知道师傅真的能把你的眼睛缝上,你别动,我给你割开。”
我听着有点不对劲,“你师傅?黄紫城?”
“你认识啊,”声音听上去很是惊喜,“我跟他说,要是害怕就把眼皮缝上就好咯,谁知道他真的这么做了。这对你太不尊敬了,我也没想到他会把话这么当真。”
“不对不对,”我听得脑袋有些晕,“怎么听上去你师傅好像还挺怕这些尸体的,反而你不怕,这不太对吧。”
“有什么不对,”声音的位置远了一些,听上去似乎从瓷盒里拿起了什么工具,“我师傅他帮了我很多,但是他就是很怕这些死人。抱歉抱歉,不该这么叫你的。”
我也了解现在的处境,也没心思计较他话语里的冒犯,而且我在他的眼里确实也就是一副死人样。“你是岑威?”我试探性的问了一句,他的回答将验证我心里的猜想。
“我师傅还跟你提起过我啊,”岑威略显惊讶,“他还和我说过尸体都是可以交流的,看来还真是这样。”
果然如此,真如我想的那样。先不论我面前到底是岑威还是黄紫城,在这个梦里他们两个对彼此的认知都是混乱的。打个比方,刚刚他和我说的,“我师傅他帮了我很多,但是他就是很怕这些死人”这句话里,应该出自于黄紫城的嘴里,再把“师傅”替换成“徒弟”,想要表达的意义就明了许多。
“别动啊,”对方见我不说话了便按住我的头,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插在我一只眼睛的上下眼皮之间。
终于可以看见了,但我的心里却莫名的慌张。我感觉在这个梦里我已经习惯了用听的去分辨,当眼睛重现光明,也许很多的事物都会和我听到的不一样,我有些畏惧这种感觉。
我记得曾经看过一篇类似于小说一样的传记,说是一个从出生以来就双目失明的人终于获得了眼角膜的捐献,在如愿以偿获得光明的一瞬间看到了眼前的父母和女友,他的喜悦好像突然之间被浇了一盆冷水,因为他们根本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最后的结果,是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为了情感而选择牺牲自己。
“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岑威见我默不作声,“我替我师傅道歉,不要生气了。”
这也太违和了,像是一个年轻人的语气,但话语的内容却怪异万分,“我只是在想,我都死了为什么还会说话。”我轻飘飘的伸出手,胸膛前的那条缝合痕迹依旧狰狞无比,即使我现在看不到,那交错的线痕也让我心惊不已。
“我师傅说,尸体都是会说话的,”岑威的声音很近,我能想象到他几乎紧贴着我的脸,“但是只能用眼睛去听,用心去揣摩。”
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我想起了老教授,“你师傅,很会教人啊。”
“那是,我师傅他很聪明的,教他什么一点就透,根本就不需要多费什么口舌,唯一的缺点就是怕尸体。”岑威说的话驴唇不对马嘴,不过我也有些习惯了,“好了啊,搞定一只眼睛。”
眼皮上确实没了之前的束缚,但我有些犹豫要不要睁开眼睛。
“怎么了?”岑威开口问道,“不习惯?”
“不是,”我知道就这么闭着眼睛也不是办法,毕竟这梦里我还要去找黄紫城,干脆心一横,睁开了那只已经脱离束缚的眼睛。
入眼一片惨白,除了有一丝红色流体顺着眼睛缓缓淌到一边。
“怎么样,看得到吧。”一个熟悉的脸庞挡住了我的视线,他面带微笑,但在我眼里有些扭曲。
“你是岑威?”我心中愕然,突然觉得自己畏惧睁开眼睛是有道理的。面前的人有着黄紫城和岑威的各半张脸,中间是一条很是粗糙的缝合印记,看上去无比的怪异。而且身体伤痕累累,我能看到他赤裸的上身有着几处凹陷和瘀血,明显是肋骨断折刺进了胸腔里。胃腔的位置有着一个刀口,即使有着线印缝合,伤口依旧外翻,看着狰狞无比。手臂上有着大大小小不少的淤青,看样子明显是遭受过什么非人的对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