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关昊的回忆(1 / 1)

十二月八日,阴天。

天气一如既往地阴沉,为何记忆中的南沙镇就没有天晴过?

傅贤淑披散着头发,几乎将屋内所有能砸能摔的东西都砸了个稀烂。

今天和媚云在街上大打出手,那会儿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只是忽然就想名正言顺地为自己争取一次,可他居然护着她,终究还是自己痴心妄想了。

想哭,却发现已经没有眼泪,七年了,泪也已经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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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传来东西不断破碎的声音,绿丫站在门口,战战兢兢。

“怎么,大少奶奶又在开始发疯了?”关昊拧紧了眉头,家里又多了一个疯女人。“那你还不把药给少奶奶端进去?”

“少奶奶不肯喝,好几次都把药碗给砸了。”绿丫低着头,有些哽咽,少奶奶其实是个顶可怜的人。

关昊伸手刚触碰到门框,想起了这个父亲指定的女人——傅镇长的千金傅贤淑。对这种为了利益的联姻,关昊心中是说不出的厌恶,何况还是父亲定下来的婚事,他没有任何发言权,父亲也不会问他是否满意,他满意的女人不过是下一个“汪子凡”罢了。

他没有想到,这个傅贤淑居然会是几年前,在他最美好最纯净的时候碰见最好的他,而这个时候的他是一个早已没了心没了灵魂的人,每当看见她充满期待的双眸,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明媚的春天,和曾经明媚如春花般的女子汪子凡,以及父亲对子凡和自己的残忍,麻木的伤口似乎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被撕开,以致于鲜血淋淋,结不了痂。

柳家出事以后,父亲结束掉了柳老爷子之前茶厂的业务,也不知他怎的拿到柳家的屋契和地契,高价卖了土地和宅子,举家迁到北面的常市,开了家当铺营生,又勾结了当地的保安团长,实际上还兼营着放高利贷、烟馆等勾当。

凭着不择手段的敛财,短短三四年间便成为当地有名的富商大贾,开始混迹于各种工商联会之中,也假惺惺地捐资了一些慈善机构和学校,俨然一副“善人”的模样。

可惜原配吴氏没享到几年福,来常市第二年便因感染了肺1炎离世,关瑞祥于是纳了两房姨太,一个是柳家老夫人的贴身丫头,服侍了老夫人十来年,柳家出事之后,也一直跟着关瑞祥,照顾一大家子的起居。如今已是快三十的年纪了,姿色普通,不太说话,关瑞祥说是故人,念着往昔在柳家的情份,又能打点家务,就纳她做了二姨太。

另一房姨太宋小珠出身普通,不过是裁缝家的女儿,图的是年轻貌美,不过十九岁的年纪,身姿丰润,人是直爽,但可能是因着没怎么读书的缘故,喜欢说话却经常不合时宜,闹了不少笑话,不过她倒也不介怀。

到常市之后,关昊入了府中学堂学习,但每周也还会去父亲指定的一家私塾学一天的“国学”,所谓的“国学”,主要是读经拜孔的一类,美其名曰修习我泱泱大中华的传统文化,不能做数典忘祖之辈。

与府中学堂教授的进步思想不能同日而语。中等教育第四年,关昊结识了同校的汪子凡,她虽然低了一个年级,却是诗联社的社长,诗联社是当时府中学堂的进步学生社团,主要是宣传新文化运动,这些进步思想在学生之中掀起一股热潮,到处都是学生们在谈论救亡图存、科学、新文学。

关瑞祥很反感这些所谓的新思想,不过是一群穷酸知识分子妄图搞乱社会治安,父子俩为着这事经常争吵,关瑞祥本想着关昊中学毕业之后就接档自己的生意,学着应酬,但关昊很反感应酬的事情,说是中学毕业之后还要去京都念大学,把关瑞祥气的几乎要停了他的学费,这书是念的越多,性子越猖狂了。

以前就算再不喜欢,关昊也不会也不敢顶撞关老爷子,这一两年跟变了个人样,性子倔得很,还发起狠来说要去京都,就算去乞讨也拦不了他的决心似的。关老爷子派人查了他的行踪,发现是同校的一个叫“汪子凡”的女生拾掇的,两人都约好了要一起去京都。

这是要翻天了么?以关老爷子的手段,怎么可能由得他们胡来,不久,关昊就体味到了老爷子的雷霆手段。

第一步,关瑞祥竟然偷偷给自己的儿子喂食鸦1片,让他染上毒瘾。鸦1片这种东西,一旦染上,没有超乎常人的意志根本戒不掉,挠骨噬心的痛苦只想让人继续吸食,而维持这样的开销根本就是关昊自己无力负担,这样他就被牢牢控制在了父亲的手中。

而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

新的学期开学了,却是接连几天都没有看见汪子凡来上课,她可是从不迟到,更别说缺课了,找到教导主任一问,教导主任也只说她匆匆退学了,具体什么原因,也不得知。

退学?关昊有些不可思议,要了她的住址,心急火燎地就跑去了。

汪子凡嘴唇歙了歙,如此羞耻的事情实在说不出口,而做出这样禽兽不如事情的人居然是眼前心上人的父亲。

他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肩膀,似乎想把她摇醒:“子凡,为什么要反口?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去京都,去开创属于我们一片新的天地么?这已经是不同于以往的新时代了,我们都要勇敢些。”

汪子凡忽然爆发了,歇斯底里:“是你的父亲,都是你的父亲断送了我们的将来!”

你无耻的父亲为了断绝我们的往来,故意安排人引诱我的父亲赌博,然后放高利贷给他,以至于我的父亲现在被高利贷追杀到几近走投无路而不得不跪在自己亲生女儿的面前恳求她答应关老爷子的条件。

汪子凡万念俱灰,心中已抱定了必死的打算,只冷冷地说:“购销了父亲的赌债,将父亲母亲和弟弟送上南下的火车,便是你的轿子抬我过门的时候。”

“没有问题。”关老爷子眯缝着眼,看着眼前这个倔强果断的姑娘,一口答应,这受了新思想的女娃子就是不一样,难怪我儿子被她迷的神魂颠倒。但再刚烈又怎样?还不是一样要屈服在我身下。关瑞祥心中止不住的得意,开始幻想她被压在身下的样子……

这件事对于关昊而言,不啻于是晴天霹雳,原本以为父亲只是在生意上有些肮脏的往来和手段,没想到父亲的道德也是如此不堪,为了达到他的目的,竟然可以不择手段至如斯田地。

但为了子凡,为了美好的将来,关昊还是忍住心中的不快,回去跪求父亲,恳求他放过子凡的父亲,恳求他同意自己和子凡在一起。谁知道父亲却暴跳如雷,指责他的不孝,命人将他关了起来,不准再去学校,也不准出关家一步。而关昊也没想到,自己的一时软弱,给子凡和她的父亲带来了灭顶之灾。早知道父亲的冷漠和狠心,当时就带着子凡离开常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