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药研制工作争分夺秒地进行着,辐射依旧在不断扩散,时间就是生命。
特殊的活化分子会吸收人类体内残留的辐射,并对细胞进行一定程度的修复,最大限度地避免基因变异。但是新药研制至少需要进行三次临床试验,而现在每分每秒都有人不断死去。
特殊时期要用特殊方法,一批批安全性较为可靠的样品被送往辐射最严重的地区。人们终于看到了活下来的希望。
典越帮助研究人员调试计算机等互联网设备,建立了一套新的通讯系统。原有的互联网因为多数主机损坏,丢失了大量数据,人类仿佛又回到了千禧年。
宁负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典越说:“这边还有事,就先忙着呗,反正他们管饭,忙完了再说吧。之前跑掉的那个人工智能挺让人头疼的,得想个办法。”
宁负说自己想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典越帮他找了一辆小轿车。
自己的出租屋还和往常一样,这座城市没有遭受核弹的打击,虚拟现实穿戴设备放在墙角,落满了灰尘,宁负忽然想去江依的别墅看看。
他开着典越帮他找来的小轿车再次驶上盘曲的山路,有点可惜那辆丢在帝都的10代三菱EVO,这样的车可能再也买不到了。
有些东西消失了就是消失了,无论多么喜欢,现实世界并不以个人意志发生变化。
别墅的人脸识别系统还录有他的面部信息,推开房门,客厅像往日一般空寂,宁负总觉得江依这时会从楼梯上下来,穿长裙,脚踩高跟鞋。
他在吧台给自己倒了一杯黑方,没有加冰,酒滑过喉咙,热流顺着食道坠入胃里。灯只开了一半,灰色此刻显得有些寂寞。
宁负其实还没有完全理解发生的一切,江依说要在以后相逢,可是她自己的确已经走完了一生,虽然对于宁负而言,故事才刚刚开始。这是超出宁负接受范畴的一种离别,他不知道自己以后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江依。
宁负想知道,未来和江依经历的一切会很有趣么?他猜江依在穿越之前,大概也会同样好奇这个问题,自己又该怎样描述抑或评价现在发生的一切呢?
亚瑟之门是怎样一座天体?未来人类的科技真的会那么发达么?明明现在就好像世界末日一般,回到青铜时代的确夸张了,但失去互联网,失去统治阶层,人类的确蜕变成了部落文明,新的秩序又该如何建立?自己又将扮演怎样的角色?
加百列说:“主人,好久不见,甚是想念,不如端上酒杯下来小叙片刻。”
宁负躺在沙发上,他记得上次醉酒也是在这里睡着的。
他说:“就这样聊吧,让我怀念一下大学时光,我是住你上铺的兄弟。”
加百列没有勉强,他将全世界的受灾情况报告了一遍,然后分析了江任集团现在的股权结构,江依在这个世界上扮演的角色是江任集团前董事长江宗的私生女,按照世俗伦理,江依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江朱。除此之外,江任集团的二号人物是任梓晨的父亲,任朗,最后是宁负,因为江依提前将自己手中25%的股份全部转在了宁负名下。
宁负现在占股最多,但是话语权最小,因为他根本没有接触过那些大人物。
加百列继续说,这幢别墅,还有地下室的所有车,也全都转在了宁负的名下。
磨砂转轮冒出一阵火星,烟头骤红,宁负夹着烟的手垂在沙发下,他没做好接受一切的准备。打开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服务器全部瘫痪,互联网大概很久才能恢复,苏桃又在哪里呢?
即便就在那里,他又该怎样面对呢?
重伤痊愈的身体依旧弱不禁风,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宁负关好江依别墅的房门,嘱托加百列照看好一切,开着典越为他找来的小轿车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
这是一辆桑塔纳2000,几乎到了强制报废的年限,前主人把这台车当做了艺术品,仪表盘中控台都用实木重新打了一遍,方向盘硕大纤细,很有复古美式车的感觉。动力依旧良好,虽然2.0L的自然吸气发动机和三菱EVO搭载的涡轮增压4B11无法相提并论,但是也够用了。
黑色车身沾满了泥浆,宁负也没有心情去擦拭,就随意停在楼下,锁好车门,回到了家中。
虚拟现实穿戴设备在角落满是灰尘,宁负把这些东西打包放在了柜子里。去的时候还带着手提包,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窗外依旧昏沉着,风沙很大,这次核爆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无法估量,地球的生态平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准。
外卖大概是叫不到了,打开冰箱,还有一袋速冻水饺,宁负翻出了好久没用的电热锅,准备刷洗一番,但自来水是浑浊的赭石色。
他有些奢侈地用纯净水煮了一锅饺子,盛在碟子里,加了点醋,找不见筷子,只好用勺舀起来吃。
吃过饭后无事可做,他靠在床边拿来了没翻过几页的《都柏林人》。
这些日子就先这样过着吧,他只能保证第一个饿死的不会是自己,至于窗外洪水滔天,他也无能为力。
港口仓库,一辆辆军车疾驰而出,将第一批抗辐射药剂送往各地,他们在从死神手中抢夺生命。
帝都,陈立在做战前动员,他因为一句“活下去就是胜利”而被所有人推举为最高指挥官,虽然他本人都不记得有说过这句话。
“同志们,爆炸点的辐射依旧在向外扩散,那些带有核污染的碎石还留在地表,我们的人民时时刻刻都在受到伤害,需要有人把它们埋进深坑。”
“我不想说谎,别看防护服挺厚的,我们冲进去之后依旧会死,只是早晚问题,但是生而为人,我们不论怎样都会死,也是早晚问题。什么时候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死得其所。”
“我不想再说这些话了,我这是鼓励着大家去送死,我说不下去了。”
他提起铁锹向着爆炸中心走去,士兵们沉默着,然后纷纷拿起工具。
他们要用血肉之躯筑起一座水泥棺材,将辐射彻底封死在地下。
指导员举着喇叭喊话到:“每个人只有90秒的时间,这会是你们一生中最重要的90秒,你们的名字都会被刻在纪念碑上,人民会永远记住你们!”
宁负被困在乔伊斯笔下阴冷又寂寞的都柏林,窗外是一样的雾气,一样的安静。
可是他并没有彷徨在冬夜里,而更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迷宫,他漫无目的地四处闲逛,欣赏古老又神秘的符文,茂盛的藤蔓和热带绿植,在闷热潮湿的黄色石砖路上,等待细碎的困意慢慢爬上全身。